“涇陽,”冉清桓道,“走個親戚,琢磨著趁著梅雨前把人情都還上趕緊走,誰知道這等著咱們呢。”

“涇陽喲……”人群裏麵發出一聲意蘊豐富的感歎,冉清桓立刻聽出了文章,開口問道:“怎麼?”

“涇陽可不好走。”老人吧嗒了一口煙袋鍋子,“我看哪,你們還是明年再來吧。”

冉清桓挑挑眉,不明所以。

“你們後生不耕不種地不曉得嘞,”老人把頭扭到了窗外,有點感慨地慢吞吞地說道,“今年這叫做早汛,曉得啥叫早汛不?”他似乎沒有指望冉清桓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下去道,“早汛就是跟現在似的,春天早早的就下起雨來,連天不停,老人家都知道,這是河神爺爺要發威了,我瞅著,今年蓼河水哪,懸!”

“這年景眼看不好。”中年男人附和著,搖搖頭。

冉清桓沉默下來。

“俺說句話,瞎說,老少爺們兒瞎聽,”北方漢子咂咂嘴,“前些日子打從東家那邊聽來的,俺們東家上麵有人,知道得可多的呢。”

“什麼事啊?”神秘兮兮的語氣立刻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漢子像是很滿意一樣,故意拖拖拉拉又是喝酒潤喉又是清嗓子,直到他自家兄弟不耐煩地給了他一肘子,這才壓低了聲音道:“今年河神爺爺不發威都不行,地方兒上的人把人家得罪了。”

“什麼話?”老人斜了他一眼,“瞎說八道,人家不好過你就高興了啊?要是今年年景不好,糧食不夠吃,哪就是一個地方的事了?”

“俺還沒說完呢!”漢子不樂意了,接著道,“是真事兒,聽說京裏來了個什麼大人要視察,不能叫上邊挑出毛病來,連河神爺爺娶媳婦都不叫辦了,那河神爺爺能樂意嗎?怎麼辦,發大水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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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可新鮮,立刻又把本來有些不屑意味的幾個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來,冉清桓險些叫碗裏的燒刀子給嗆著了,咳嗽了一聲,忙把話題岔開去,防止他們七嘴八舌地討論其這所謂的“大人物”來,問道:“這話是怎麼說的,河神不娶老婆就發洪水麼?”

“那可不咋的?”漢子瞪了他一眼,好像不滿於他對自己話的置疑,隨後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話說,俺還真看見過一回娶親的,那年跟著東家也是跑華陽,路過涇陽,真趕上一回——十五六的小姑娘唷,長得真是水靈,家裏老娘哭得暈過去兩回,嘿!”他這一聲感歎不知道是同情還是什麼的,漢子覺得有些矛盾,河神爺爺能不娶親麼?不娶親那還不發洪水?就是可惜了那麼個年輕輕的姑娘,爺娘追出老遠去,眼睜睜地看著筏子沉在大河裏,怎麼都覺著心裏不是個滋味。

如果現在冉清桓還不明白狀況的話,就枉費他在官場混了那麼長的時間了。

所謂河神娶親,不過是官府和巫婆勾結,讓老百姓們自己選擇,是交買命錢,還是把自家女孩兒放到那破舊的木筏上,眼睜睜地看著她就那麼香消玉殞在無情之水裏麵。他一隻藏在袖子裏的手攥得緊了,指甲掐進了肉裏——國難財,這就是國難財啊!

可是……很多年前,蓼水的大壩固若金湯地坐鎮在南半個江山的時候,涇陽一帶曾經是天下糧倉,又何時出過這麼荒謬的事情呢?

歸根到底……歸根到底……

第十六章 罰

涇州之地,北起涇陽,南至旻麓,蓼水澤之,地廣而土沃,其東臨華陽、錦陽。錦陽也,原燕祁鄭氏封地之都,古之魚米地,其富庶可見也。

然前朝末年,有奸臣戚氏名闊宇者作亂,冉文景公率兵平之,賊不敵,欲疾退,公追之,戚氏乃令人毀涇陽長堤,犯天怒而肉百姓。

自聖朝始,蓼水數作,而涇州一處沃土不複,民十室去之八九,哀鴻遍野,常有善巫術者,曰河伯娶親,入每室以觀其待字之女,戶以錢納之,謂之“彩禮”,不然,則其女選為河伯新婦。

以糟木為之木筏,曰“送親轎”,置女於其上,自江中自沉,爺娘江畔追之數裏,見其沉水,坐而號哭,聞者皆掩麵,不忍聽其聲。

至廣澤三年,文景公南巡,正值江南早汛,流民無數,傳有易子而食者,史公難辨真偽,不妄言。

又民間說此堤為文景公所毀,竊以為此實為小人垢之,大謬也。

——《聖朝史?文景公列傳》

荒涼像是能漸變一樣,如果說南寧還是個閑適的小鎮,到了涇陽正北的畫玢,卻已經人煙罕至了,曾經這裏是廣袤的良田,而如今腳下盡是泥濘,大量的土地荒置,破屋爛瓦隨處可見。

自廣澤建年開始,蓼水就好像向著那帶著它味道的上位者顯示它的力量一般,幾乎年年發威,百姓們年複一年,春耕夏種,麵朝黃土,最後不過是又一場徒勞。

車上的嬉笑少了很多,兩個女孩子明顯感覺得到冉清桓情緒的變化,他有時候手上拿著本書,坐在那裏,盯著同一頁,一看就是半天不翻過去。眼眶明顯地塌陷下去,一圈深深的陰影,不覺地多了幾分落魄。

小竹和茵茵隻道是他受不得濕氣,骨頭疼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