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眼睛渾濁得像是融進了沙子的水,沉沉得透不進晨曦的光,聲音粗糲,高音處有撕裂一樣的破音,是怎麼都說不上好聽的,那雙彈著弦子的手,粗大而布滿皺紋,泛著土黃色沒有光澤的顏色,分不清哪裏是繭子,哪裏是皮肉,花白的頭發整整齊齊地束在腦後,然而也沒剩下多少根了,露出一樣老邁的頭皮。
你記得跨青溪半裏橋,舊紅板沒一條,秋水長天人過少。
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樹柳彎腰。
不由得,悲從中來。
琴聲忽然中斷,撥弦子的老人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抬頭,正撞上冉清桓哀憐似的目光,忽地哼了聲,瞪了他一眼,放下弦子站起來便走。
冉清桓有些愕然不明所以,不禁出聲道:“老丈,後學哪裏得罪了麼,怎麼不彈了?”
老人哼哼唧唧地罵道:“彈什麼彈,好好一首小調調,你那是哭喪的麼?晦氣晦氣!”連看他一眼都懶得,徑直走了。
“咳,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那個院子裏本來閉著眼睛聽曲子,現在卻饒有興致似的打量著自己的老人。
老人笑了笑,指指地上的弦子:“會不?”
冉清桓頗有些為難,原來在軍中的時候,這些民間的樂器多少是學過一些的,基本上大同小異,隻是軍中將士們也大多沒什麼藝術細胞,拿著聊以慰藉思鄉之情罷了,他這個學生當然更慘,那一出手,估計就是嘔啞嘲哳難為聽了:“就算吧。”
“你把他氣走了,我聽誰去?”老人命令道,“坐下,彈兩首喜慶的。”
冉清桓隻得依言坐在門檻上,拾起剛剛的弦子,撥了兩下就知道音是不準的,這便更有難度了,他想了半天,總算搜羅出一首娶新婦時候唱的曲子,詞已經完全不記得了,調子還有點印象,他自暴自棄地想著到哪算哪,不會的地方自己現編,反正丟人也就丟在這麼一位麵前,當是給老人家取個樂。
一段完全聽不出是什麼東西的跑調之後,冉清桓總算仗著還算聰明,摸到了這把破弦子的竅門——原來這三根弦中沒有一根是準的,兩個稍低,另外一根繃得太緊,以至老發出奇怪的聲音。
聽得他漸漸成了音,老人這才把戲謔的目光收回來,仍舊是悠然地跟著打不知所謂的拍子。
然而沒有多久,老人忽然出聲打斷了他:“停,後生仔,你這曲子是自己瞎編的吧?”┆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呃……”冉清桓心說這老頭子看起來迷迷糊糊的,連拍子都打不對,莫非還是個民間藝術家,這是中間實在想不起來了,才自己胡編了兩句,自以為銜接還不錯,誰知道立刻就被聽出來了,“跟人學的,估摸著那個人自己也不大會,跑了?”
老人嗤笑了一聲:“你可蒙不了我,”他指指自己的腿腳,“癱了這些年了,就是這些個老街坊隔三差五地給我解解悶,你那個跟前邊都不是一個味,別以為我聽不出來。”
冉清桓索性把琴放在一邊,打量著這小小的院落,幾乎是家徒四壁——陰陰沉沉的小屋,屋前邊晾著一摞受了潮的柴火,地上雜草叢生,不禁開口問道:“家裏還有什麼人麼?”
老人瞪了他一眼,好像聽到了什麼廢話:“我老頭子哪那麼神通廣大自己從屋裏爬出來?”他頓了頓,“這是我那大孫子,給人扛活的,一早出去了,瞄著見天晴了,讓我在院子裏曬曬太陽,回來再把我放進去。”
老人忽然看著冉清桓撇撇嘴:“我說後生仔,你那是什麼眼神?要不然把老張氣走了呢。”
“嗯?”
“你是哪家裏出來的大少爺吧,瞅著我們小老百姓可憐?”老人篤定地問道。
“我不是……”
“年景不好喲,”老人拖長了聲音像是唱戲一樣地遛出這一句,“沒有收成誰還要扛活的呢?今年不好過。”
他咂咂嘴,意猶未盡地道:“不好過,要麼能給大孫子娶媳婦了。”話鋒一轉,老人問道,“後生仔,娶了媳婦沒?”
“……”冉清桓有點呆滯地看著他,半天才接道,“我閨女都十歲了。”
“嘖嘖,”老人從頭到腳像是看市場上的豬肉一樣挑剔地看看他,“胡吹,你才多大點個人——捏都捏不起來。”
冉清桓哭笑不得:“要麼一會領來給您看看?”
“不看也知道不是親的。”老人搖搖頭,冉清桓這回驚悚了,脫口道:“您怎麼知道的?”
“養兒養了那麼大,能跟你現在似的不經事?”老人好像不屑似的看著他,“我老漢看人看了快七十年了。”
不經事……冉清桓已經沒什麼話想說了,這老頭子歲數大了,大概有點糊塗。
卻聽老人道:“一聽你彈琴就知道,專是你這樣的小娃娃啊,心眼才一點點大,看不開的多了,才替這個愁替那個愁……”他絮絮叨叨地說開了,冉清桓卻沒心情再聽下去,滿心都是他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