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心眼才一點點大”,從上華到涇陽,家國天下事,兒女不言情,一並壓在他身上,一直都沒有喘過氣來似的,給牽機大師的信還沒有接到回音,而這些日子,也越發迷茫了起來。他恍然回想起自己這十年的光景,覺得好像沒幹過什麼好事,當屠夫,然後毀了堤壩,然後惹了情債,然後走走不得,留留不得,直到此時,才忽然有點明白了什麼的感覺。
晨霧漸漸散的差不多了,天光大亮,微量的空氣裏麵有股溼潤的、好聞的氣味。
“愁個什麼勁呢,什麼日子不得照樣過?嘿……”老人仍在嘮叨,好像發泄表現欲一樣。
冉清桓打斷他,把弦子敲得鏗鏗直響,露出一個有些邪氣的笑容:“要麼您再聽聽?”他不管老人什麼回答,徑自撥動了起來,這回徹底沒了調子,信手而至,難聽至極,老人忍了一會,實在忍不住把他趕了出去。
冉清桓在罵聲中彎了眼角,一個膽大包天的計劃漸漸成形。
第十八章 故園此聲
涇陽一帶的官員麼,如果全部拉出去砍了,那必然是有被冤枉的,但是接一個殺一個,又肯定有漏網的,冉清桓這趟,可真是不走不知道,一走嚇一跳了。
掐指算算時間,恐怕鄭越那些個自己眼不見心不煩的事情還沒有料理完,不急著回去,他想起尹玉英交代的事情,便順路回了趟那半個故鄉一樣的地方——南都錦陽。
就在他們踏上這片久違的花錦之地時,廣澤大帝立後的消息穿過了山川長河的阻隔,順著風飛進不歡迎它的耳朵。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吏部尚書裴誌銘之女,毓質名門、秉性安和、柔嘉表度賢懿具馨。特封為西宮德馨皇後。
令著尚書令曹衿之孫,戶部侍郎秦正興之女,毓質名門、惠敏衝懷、柔嘉表度賢懿具馨,特封為皇貴妃。
欽此。
冉清桓剛剛升起的一點點回歸故土的感懷,瞬間蕩然無存——這個世界上,憑你大智大勇,總有控製不了的事,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恨,求不得……
在上華和鄭越的一番別扭,乃至兩個人都傷痕累累疲憊不堪,說到底還是因了立後而起,言不由衷的惡果就是所有的東西都死沉死沉地壓在自己一個人心裏。
他皺皺鼻子,懶洋洋地攥著手上的韁繩,靠在身後的車身上,心裏狠狠地罵著自己:冉清桓,你就別占著茅坑不拉屎了,千般萬般地不願意他立後選秀,莫非你就願意屈就了自己當他的籠中鳥麼?
何況還是男子之身。
“少爺,您進來休息休息吧,”鄭泰老伯從車簾裏麵探出頭來,老大不放心地看看他的神色,“可仔細春寒……”
冉清桓笑了笑,知道老伯擔心的是什麼,自己心裏那些個怨氣早就在上華的時候就和鄭越發泄出去了,現在沒有心情,也真的沒有那個力氣了:“你家少爺這不是還沒到病病歪歪動不了窩的地方呢麼,趕個馬車又死不了人。”
他按著鄭泰的肩膀把他硬是退回了車裏:“您可仔細著春寒,真吹病了,誰替我打理那麼大個宅子,還不都給我敗光了?”
鄭泰縮回車裏,對小竹搖搖頭,臉上是昭然的憂色。
小竹悄聲問道:“先生怎麼樣?”
茵茵一邊聽著,有些不明所以,她輕輕地拉拉小竹的袖子:“爹爹不開心麼?”
“瞧不出來,”鄭泰搖搖頭,又歎了口氣,“正是瞧不出來,我才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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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別三四年,錦陽卻好似變了些模樣一般——嗯,這裏原來是家棺材鋪來著,現在居然賣起了古董?好吧,就算一個是馬上要埋在土裏的,一個是已經埋了又挖出來的。再往前走一條街,就到了傳說中的“淋漓巷”——錦陽生意最興隆的花街,眼下是白天,這條馳名天下的巷子也不顯得多麼熱鬧,要等到傍晚才會開始車水馬龍起來。
遠遠地見了淋漓巷的牌子,冉清桓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笑了,當初和鄭越打遊擊的時候,自己曾經在這條巷子口上盤過一家小店,不知道現在變成了什麼地方。
他勒住馬車,茵茵和小竹早就耐不住性子,立刻跟著就跳了出來,小竹畢竟是這邊長大的人,茵茵卻驚歎了一聲。
南北二都是一樣興盛的地方,然而錦陽卻又和上華大有不同。
上華曆代皇城,所有的街巷都東西南北的四平八穩,寬闊,隱隱透著一股幾乎滲進了每一塊石板裏一般的雍容和大氣。中央的皇城,隔著老遠都能從那些個森嚴的守衛和朱紅的宮牆裏看出凜然不可侵的氣息。可是上華的人卻有種特別的油滑和精明,這些皇城根底下長大的,骨子裏就有種優越感,表現出來,便是有些痞氣的滿不在乎。
如果不是身份尷尬,冉清桓其實是更適合上華一些的,就像是那個自己來處的老北京,那種熟悉和親切感,是在任何地方都體會不到的。
而錦陽便要自由多了。承著燕祁的遺風,率性而隨意得很。沿著一條路走下去,稍微不注意,就不知不覺地穿到了另外一條路上,細密的小巷,潺潺的水聲,然後便是柳暗花明。每一季都能聞到不同的花香味,有人說泠州人好吃,其實錦陽的美食也是不少的,可惜大人們都放不下`身段來嚐一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