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馬上飄然而下,那把油傘略略換了位置,卻依然撐在她頭頂。
“休息?”她夜行久了,從來不休息,“這才不是剛從酒樓出來?休息什麼?”
“你餓了,既然沒有肉食,那就需要休息。”他的認真絲毫無改,並且這種認真並非出於固執,而是發自內心深處虔誠的思考和包容。
我……她瞪了他一眼,她自然並不餓。“這裏沒床沒椅,連個帳篷都沒有,要怎麼休息?”
“我會設法。”他右手撐傘,左手一揮,路旁東倒西歪的幾根長長的枯枝驀地飛了過來,撲撲撲撲四聲,整齊的插在地上。他將油傘遞給她,脫下袈裟撐在四根枯枝上,遮住月光,隨後脫下外衣鋪在地上,“姑娘請坐。”
她撐著傘,目不轉睛的看著這個穿著中衣的男子,他在為她忙碌。這點感受讓她很新奇,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一個人曾經為她忙碌過什麼,更不必說是為了她隨口一句話在忙碌。任懷蘇鋪好了外衣,在枯枝兩側各點了一堆篝火,“篝火可驅散蚊蟲,預防野獸。”
“我不怕蚊蟲,也不怕野獸。”她冷冷的和他作對,心裏的新奇在一瞬間散去,她突然想到他對她如此好全然是因為另有所圖,心情一下子壞了起來。
“預防總是好事。”他說得很溫和,卻感覺不到溫暖,她覺得這個人是淡泊的,也是空的,就像個心中裝著山川大河的軀殼,沒有半點真實的情感。難道拜佛念經會讓一個人拜成行屍走肉?這樣沉靜安然毫無表情的說話,該走就走,該休息就休息,和她鬼扇中的孤魂野鬼有什麼區別?他並不是因為餓才吃飯,也並不是因為累所以休息,他隻是在遵照一些人間的規則生活,他的聖師告訴他每天要吃三頓飯,他就吃,他的聖師告訴他要拜佛念經,他就拜佛念經,他的佛祖告訴他他要慈悲大愛,他就慈悲大愛,甚至他的佛祖說要舍身飼虎,他就揮刀準備割自己的肉給她吃。
這是個假人,就算修為再高再深,她也瞧不起看不上。平時她是羨慕人類的,她喜歡看世人恩怨情仇小吵小鬧,遇見任懷蘇,她這份羨慕立即煙消雲散了。
她覺得她自己比這個假人好得多。
但任懷蘇自己顯然並不覺得自己是行屍走肉。孤光站在他搭起來的“帳篷”裏不睡,他勸說過了她也不理,他就不再勸說,自己坐下來閉目打坐。
他坐下來打坐,孤光就繞著他慢慢的走,仔細的研究這個平靜無波的假人。
任懷蘇的頸上也掛著一條繩索。她毫無顧忌的伸手去拿,扯出來一看,是一塊古舊的玉佩,玉佩上依稀刻著幾行字,但年代久遠字跡古樸繁複,又歪歪斜斜,根本看不清那是什麼字。玉佩的形狀很是奇怪,她仔細端詳了半天,覺得依稀是一隻圓形的怪鳥,但不論這玉佩雕的是什麼,其中佛氣很重,是開光的舊物,用來辟邪的。
把玉佩塞回他領子裏,她又圍著他轉了半圈,這人的頭發據說剪了會重生,她拔出一柄小刀,肆無忌憚的割了他一段頭發,隻見白光過處,那頭發果然自行重生,就和沒剪之前一模一樣。她凝視著他的頭發,他的發色略有斑白,但並不是老人那種灰白,他的頭發是有些地方生著白發,大部分地方生著黑發,並且白發自發根到發梢全白,黑發也是一樣。
如果是厲鬼之發,剪斷的時候會有鬼氣,但他並沒有。
就在她繞著任懷蘇轉圈的時候,月光正當頭頂,雖然被任懷蘇袈裟遮住,但依然有月光透過薄絲袈裟而來,她頸中的血流霞紅光閃耀,比平時妖氣更盛。突然間碰的一聲巨響,依稀是有什麼東西驀然炸開,她受到巨力衝擊,一下子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