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把晉皇扶到梅堂歇下,很快便有宮人端來溫水和醒酒湯。太子親自接過擰好的絨巾,敷在晉皇額頭,又解開他領口的盤扣,作出十二分孝子的模樣。

太子端起醒酒湯吹了吹,把碗奉到晉皇唇邊:“父皇小心燙。”

晉皇半倚,垂眼看著自己的長子,心生感慨萬千。

當年晉皇並非儲君,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皇子,無權無勢。時逢南楚東晉兩國關係吃緊,先帝為了安撫楚王,便把他被選作質子送到南楚。離開時,他的原配妻子剛剛有孕,正是如今太子的生母。

年輕的質子帶著忐忑離開了故土。

未知的國度,莫測的前程,破舊的驛館,寒酸的房舍,勢利的奴仆……一切盡在意料之中,可一切又讓他是那麼的失望。同樣是皇子,為何偏偏選了他?生母的卑微,就意味著他永遠也要被人踩在腳下!

南楚陰霾的天氣和自己鬱結的心緒夾雜襲來,質子病倒在驛館,卻無人關心,已經奄奄一息。他躺在破舊冰冷的木床上,以為自己就要這般死去,心中掛懷著即將臨盆的妻子,迸發出強烈的不甘。

就在生死一線之間,南楚長公主從天而降,施湯贈藥,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彼時南楚太子剛剛意外亡故,楚王悲痛病倒,朝堂全由這個長公主打理。巾幗不讓須眉這句話,就是她的寫照。

明豔、傲然、高貴、威嚴……

從未有一個女子像她這般,耀眼得讓人不敢直視。

質子向她道謝,她卻唇角一扯,不屑道:“堂堂東晉皇子不死在前朝,也不死在沙場。居然因區區小病而亡,豈不笑話。”

他垂眸自嘲:“前朝沙場,也要有機會去才行。”

她笑得恣意:“別人不讓你去,你自己就不曉得爭一爭?”

爭。

不僅爭這條命,還要爭一口氣,爭這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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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優柔寡斷的質子從此脫胎換骨。他大半的權術謀略、治國經綸,都來自於這位千古無二的長公主。她是他的良師、益友、知己,甚至,還是他心目中的神女。

她道:“你來此為質也有好處。隔岸觀火明哲保身,最後漁翁得利。”

果然被她說中,先帝膝下五子爭鬥,最後死的死傷的傷,倒是讓這個毫不起眼的質子撿了個大便宜。一紙詔書傳他回國,入主東宮。

守得雲開見月明。質子欣喜之餘卻又隱憂橫生,他想要她和他一起走,她會願意嗎?

這短短兩年的時光,一定是他人生中最彌足珍貴的過往。從未這般愛慕欽佩過一個人,他想和她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許她一個三千寵愛在一身,也並非難事。

“我不稀罕。”

長公主冷冰冰的一句話,把興衝衝的質子打入深淵。她眉峰冷凝:“王弟早逝,南楚皇嗣凋零。父皇有意讓我繼承大統,我決不可能離開。如果你是真心想與我一起,那便留在這裏,我同樣許你一個獨一無二的鳳君之位,如何?”

質子一時語噎。這份情愛到底值不值得他拋棄皇位?他猶豫了。

“嗬……”那明豔女子了然一笑,挑眉道:“我便知道天下男人都是這般,把麵子看得比什麼都重。罷了,不過是句玩笑話。你回去吧,你府中孩兒都滿周歲了還沒見過父親呢。”

臨行之際,她親自送他出城門。

他還是想再問一次:“阿熙,你真的……”

不等他說完,她已經搖頭:“我要的是一個甘願為我放棄一切的男人。你不是,太子殿下。”

他們曾經靠得如此之近,卻始終來不及相愛。那一絲的阻隔,他們誰也跨不過去。

現在想來,那位為她拋卻了性命的梅君,大概才配得上當她的一生摯愛罷。

今晚和古籬的交談勾起了晉皇無限的過往愁腸,他看著太子,想起這孩子生母難產早逝,自己當時又不在他身旁,心生愧疚。

不管怎麼說,是他欠了他們母子的。

“朝兒,”晉皇喚太子小名,“下月重九皇陵祭祖,你代孤去罷。”

每年的皇陵祭祖必是帝君親臨,晉皇把這事派給太子去做,那就證明他還是屬意讓太子繼續為儲的了?看來東宮寶座,堅不可撼。

太子微怔,眼睛裏有什麼跳躍了一下,趕緊磕頭領旨:“兒臣遵旨。”

晉皇歇下之後,太子有些心不在焉地走出梅堂,猶豫不決。

他本以為多次惹惱了晉皇,自己被廢是遲早的事,焦急之下不免暗中謀劃,打算鋌而走險。但是依照他父皇今日的口氣,仿佛還是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自己並不是棄子……怎麼說也是骨肉親情,如何下得了手?

晉皇這麼想,太子也這麼想。

嚴格說起來,太子憎惡的隻是處處壓過自己一頭的衛昇,對他嫉妒和怨恨絕對要勝過對晉皇的埋怨。

“唉……”

太子長歎一聲,沮喪地垂下頭,腦海中思緒萬千似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