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頭一震,愕然抬頭。

晉皇微笑看他,眼中有審視也有成全:“虓兒孤問你。若是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可願為那人舍棄所有?包括身份、地位,甚至男人的尊嚴。就算不能完全擁有她,就算她還要再有其他男子,你也願意相伴左右,甘心當她背後的依靠,你做不做得到?”

做不做得到?左虓同樣捫心自問。

四年前的他做不到,彼時他心高氣傲,容不得一絲瑕疵,所以他親手推開了情岫。可是日日月月年年,當他飽受相思的折磨,當他午夜夢回聽見她撕心裂肺的嚎哭,他才發現自己的一切底線都不算底線。

隻想見到她,隻想抱著她,隻想和她在一起。這才是他真正的底線,以前的所有顧忌所有憂慮都是可笑虛偽的自憐自艾。

他什麼也不想要,他就想要她。

胸腔激流湧蕩,一下衝破了心扉,整個人都豁然開朗,左虓從未這樣堅定過。

他鄭重其事地說:“我做得到。”

晉皇了然一笑,隱隱有些激動:“做得到就好,這樣就好……虓兒,孤有一事交給你去辦。代孤把這幅畫送到南楚女皇手上,你親自送去。”

左虓含淚接過畫卷,手臂微微顫唞,哽咽道:“可是……”

晉皇知道他要說什麼,搖搖頭閉上了眼:“孤留著也是無用,最後頂多成為皇陵殉葬品的其中一樣。不如把它交給畫中人,也算了卻孤的心願,至少她看見此畫就會想起我……”

靈熙,靈熙……但願來世,你我心有靈犀一點通。

晉皇服了湯藥又昏睡過去,左虓手拿畫盒走出殿門,最開始覺得一陣輕鬆,隨即又是沉重。

四年已過,她變成了什麼模樣?會不會……早已忘了他?

“表弟。”

忽聞衛昇的聲音,左虓急忙斂起傷感,抬眼冷冷看向前方,不鹹不淡打了個招呼:“四殿下。”

衛昇看他一如既往地冷淡,低頭苦笑了一下,道:“有沒有空陪我走走?”

宮裏長街一如既往的清冷,缺乏生氣。高牆聳立,危簷傾軋,在這等舉國哀肅的時節,愈發顯得陰森。

左虓和衛昇並肩走過,冷風吹翻二人衣袂,颯颯飄起。走了許久二人誰也沒開口,良久沉寂。

“其實,”還是衛昇先開口,“從小到大我都很羨慕你,甚至可以說,還有些嫉妒。”

左虓腳下一滯,有些震驚:“怎麼會……你貴為皇子又深得陛下喜愛,羨慕我作甚?”

衛昇眼角微垂:“因為我耗盡心思做成的事情,你總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達成。功課如此、武藝如此、騎射如此……太傅總誇你天賦好,你隻看一遍就能記住的詩詞,我要回去念上五六次,才能勉強背下。你八歲就馴了第一匹馬,而我卻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就連說話,你也比我更能討母妃歡心,她對著你會笑,對我卻總是板著臉問有沒有完成功課……你知不知道這麼多年我為了趕上你,私底下花了多少功夫?我天資平庸卻被寄予厚望,隻得強迫自己去學去算計。哪兒像你,瀟灑過日子,想做什麼都可以……什麼聰慧明敏,外人所看見的不過是表象罷了。”

他們兄弟二十多年,左虓頭一次聽衛昇吐露心聲,此時驚訝不亞於晴天霹靂。

“你運氣也好。你常說自己命懸一線,最後不還是安然度過了麼?總歸是一番有驚無險而已。你就連出趟門也能撿個女子回家……嗬,我一輩子困在宮裏,哪兒能有這樣的際遇?你的命比起我來好了不止千百倍,如果可以我倒寧願和你換一換……”

“我……”左虓張了張口,嗓子卻像被掐住般說不出話,“我……不知道你是這樣想的。”

“你當然不知道,任何人都不知道。”衛昇忽而抬起頭來,無謂一笑:“以前我藏在心裏不說,是因為不想麵對事實,如今說出來是因為我看清了事實。事實就是如此,你左虓,處處都勝過我。就算以後我當了一國之君,我依然很羨慕你。羨你自由自在,活得恣意灑脫,想要什麼就能去追什麼。”

“其實我也有很多不如意,”左虓竟然有些無措,“隻是被你這般一說,好像還是你更不如意一些……”

“嗬!”衛昇捶他胸口一拳,“看你幸災樂禍的樣子!臭小子!”

“嗬嗬……”左虓低低笑了兩聲,也還了他一拳,挑釁道:“想打架?”

衛昇把袍子別在腰間:“打就打!”

左虓擼起袖子,搓搓手掌:“待會兒輸了可別哭鼻子!”

……

一場酣戰是宣泄也是恩怨的了結。左虓和衛昇大打出手,各自掛彩不少,打完了卻又相互攙著去太醫院討藥擦。

半路,衛昇揉著腫起來的眼角,問:“你有什麼打算?”

左虓拿手背蹭去嘴角血漬,道:“我要去南楚,把媳婦兒追回來。”

衛昇聞言默然片刻,最後一張滑稽的傷臉上露出難看的笑容:“我先祝你此去順利,心願得償!我在這裏等著你好消息。”

左虓揚眉得意:“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