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大驚,連忙上前阻攔,“大王息怒。”
夫差眸光一凜,旋即木然道:“王後累了,帶她回長樂殿歇息。”
夷光正要說話,範蠡忽地道:“吳王若是殺了範某,恐怕整個姑蘇城的百姓都要為之賠葬。”
夫差對他的話嗤之以鼻,“死到臨頭還在口出狂言,你一死,越軍群龍無首,根本不可能破入姑蘇。”
範蠡神色平靜地道:“範某來之前便料到會有危險,所以來之前,已將兵權托付給繁樓,若一日之內不見範某回來,他便會下令全力攻城,到時候必將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夫差萬萬沒想到他還留了這麼一手,勃然大怒,厲喝道:“你敢!”
範蠡淡然道:“出征之前,範某當著會稽全城百姓的麵立下軍令狀,一定要迎大王歸去,否則以軍法處死;命都豁出去了,敢問吳王,範某還有什麼事情是不敢的?”
夫差麵色陰沉如鐵,本以為自己這次甕中捉鱉,穩操勝券,沒想到又被範蠡將了一軍,反令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地步,這個人可是狡猾到了極點。
那廂,範蠡的話還在繼續,“若大王肯放我等離去,範某可以在這裏向大王保證,立刻退兵,並且保證三年之內不踏入吳國半步;待三年後,你我再見真章!”
範蠡的話令夫差微微心動,吳國現在最缺少的就是休養生息,三年止戈,實在是一個不小的誘惑。
他不動聲色地道:“若本王不答應呢?”
“那唯有兵刃相向了,是戰是停,百姓是苦是樂,皆在吳王一念之間,還望吳王仔細思量,不要意氣用事。”
時間無聲地在耳邊流逝,屋中靜得讓人窒息。
良久,在一番劇烈的咳嗽之後,夫差有了決定,他道:“本王可以放了勾踐。”
範蠡聞言,大喜過望,連忙道:“吳王深理事理,乃是百姓之福,天下之福。”
夫差冷笑道:“你不必急著謝本王,放勾踐可以,但有一個條件。”
範蠡按下心中的激動,道:“吳王請說。”
“本王近日病體沉重,王後雖竭盡思慮,始終未見什麼效果,也不知能否好轉;本王聽說,若是病體將愈,其糞便苦而不澀,反之則是病體沉重,難以醫治,本王希望勾踐能為本王――嚐糞!”
範蠡料想夫差所提的要求不會簡單,但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樣一個變態的要求。
嚐糞――別說是一國之君,就算是普通人也做不到,分明就是刻意刁難,不願放勾踐。
想到這裏,他麵色陰沉地道:“看來吳王真是想伏屍百萬,血流成河了,既然如此,範某隻有奉陪了!”
“不急。”夫差淡然道:“勾踐是你的王,嚐糞的那個人也是他,應不應,該由他來決定。”說著,他吩咐道:“去把勾踐帶來,另外,去把本王用的淨桶拿來。”所謂淨桶,就是糞桶,夫差之意,不言而喻。
姬臨依言離去,不一會兒勾踐被帶了上來,麵上充斥著顯而易見的惶恐與不安,粗糙的雙手局促地絞著衣角,似乎無處安放;這樣的勾踐,實在讓人難以想象,竟會是一國之君。
待得知夫差喚他來此的用意後,勾踐茫然而驚奇地地問道:“嚐糞竟可斷病?”
“不錯,你願意嗎?”夫差目光幽暗如萬丈深淵。
勾踐默默站在那裏,似乎是在思索,半晌,他抬起有些木訥的臉龐,憨厚地笑道:“多年來,大王一直善待於我,如今大王有事,我自當傾力報答。”說著,他主動往角落裏的淨桶走去。
範蠡緊緊攥著垂在身側的雙手,他知道,這是夫差對勾踐的羞辱,可為了大局,無論他還是勾踐,都隻能忍耐再忍耐。
文種嫌惡地捂著鼻子,隔著蓋子都能隱隱聞到一股味道,實在不敢想象以口嚐糞的畫麵。
勾踐走到淨桶前,背對著夫差的他一掃之前的茫然木訥,眸中寒意湧動,他深吸一口氣,揭開了淨桶,頓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撲麵而來,令人聞之欲嘔。
勾踐強行忍住嘔吐的衝動,低頭往桶中的金黃之物湊去,就在快要碰到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夫差的聲音,“罷了。”
聽到這話,勾踐並未欣喜,反而露出警惕之色,夫差可不是個善男信女,突然叫停,必有原因。
正自思索間,夫差已是將他扶了起來,微笑道:“難得越王有這等感恩之心,這嚐糞便罷了,且在這宮中歇息一日,明日一早,本王就送你出宮,希望你我兩國從此永熄戰火,再無紛爭。越王,你說可好?”
勾踐連連點頭,感激地道:“大王說好自是好的。”
“好,那快去洗漱歇息吧,明日本王親自送幾位出宮。”說罷,夫差拍一拍勾踐的肩膀,帶著姬臨等人離去。
直至回到主殿,夫差方才沉下臉,摒退左右,除了王慎之外,就隻留姬臨一人在殿中,“剛才的事,你怎麼看?”
姬臨一邊思索一邊道:“越王木訥呆傻,不過還算懂得感恩,願意為大王嚐糞斷病,也算是難得。”頓一頓,他又道:“如今範蠡以姑蘇城為要脅,末將以為,不妨先放了他們,慢慢再做打算。”
夫差冷笑一聲,“正因為勾踐肯嚐糞,才絕對不能放了他。”
姬臨一怔,“末將不明白。”
夫差沒有回答,而是道:“剛才之事,若換了你,會怎麼做?”
姬臨略一思索,道:“士可殺不可辱,末將寧死也不嚐仇人之糞。”
“那就是了。”夫差目光幽幽地道:“三年前,本王攻破會稽,俘虜勾踐,令他一夕之間由一國之君淪落為階下囚,受盡苦累,任誰都會心存怨念,可偏偏勾踐沒有,還口口聲聲說感恩本王,願意嚐糞報答;姬臨,你不覺得奇怪嗎?”
姬臨細細聽著他的話,若有所思地道:“大王是說,越王或許並不像表麵所見的那麼簡單?”
“不是或許,是一定。”夫差斬釘截鐵的說著,寒聲道:“此人連嚐糞之辱都能夠麵不改色的忍下,足見城府之深,若讓他回了越國,怕是比範蠡還要可怕。”說著,他睨著姬臨道:“現在知道本王為何要留他們一夜了嗎?去辦吧。”
“是。”姬臨領命,正要離去,忽地想起一事,道:“王後那邊怎麼辦,她始終是越人。”
夫差一時也沒什麼好的法子,微一咬牙道:“顧不得那麼多了,先且瞞著,本王慢慢再與她解釋。”
這一次,姬臨沒有猶豫,應聲離去,但很快便又遇到了麻煩事,勾踐被放出馬廄後,一直與範蠡等人待在長樂殿中,絲毫沒有出來的意思,眼見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姬臨心急如焚,思索半晌,他入內求見,原本想著尋個借口將勾踐等人騙出來,豈知變故突起,文種竟然拿刀挾持了夷光,後者沒料到他會突然如此,露出驚容。
“你竟敢挾持王後娘娘,想死不成?立刻把刀放下!”姬臨聲色俱厲的喝斥,並沒有讓文種畏懼,反而露出冷笑,“放了她才真是死路一條,你這次來,是想殺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