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段(1 / 3)

“重於他所說的難以確定的極樂。”

“這麼說你也不相信啦?”我高聲說道。

“這無關緊要!”她接著說,“我倒希望極樂是無法確定的,以便完全排除交易的成分。熱愛上帝的心靈走上美德之路,並不是圖回報,而是出於高尚的本性。”

“這正是隱藏著帕斯卡爾的高尚品質的秘密懷疑論。”

“不是懷疑論,而是冉森派①教義,”阿莉莎含笑說道。“我當初要這些有什麼用呢?”她扭頭看那些書,接著說道:“這些可憐的人,自己也說不清究竟屬於冉森派、寂靜派②,還是別的什麼派。他們拜伏在上帝麵前,就像風吹倒的小草,十分單純,心情既不慌亂,也談不上美。他們自認為很渺小,知道隻有在上帝麵前銷聲匿跡,才能體現出一點兒價值。”

①冉森教派:天主教新教派,在17世紀法國一度很有影響,後來遭到鎮壓。

②寂靜派信奉神秘主義,教徒可以越過教會,直接與天主對話。

“阿莉莎!”我高聲說道,“你為什麼要作踐自己?”

她的聲音始終那麼平靜、自然,相比之下,我倒覺得自己這種感歎顯得尤為可笑。

她又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最後這次拜訪帕斯卡爾,我的全部收獲……”

“是什麼呢?”我見她住了口,便問道。

“就是基督的這句話:‘要救自己的命者,心然喪命。’至於其餘部分,”她笑得更明顯,還定睛看著我,接著說道,“其實,我幾乎看不懂了。跟小人物相處一段時間之後,也真怪了,很快就受不了大人物的那種崇高了。”

我心情這樣慌亂,還能想到什麼回答的話嗎?……

“今天如果需要我同你一起讀所有這些訓誡、這些默禱……”

“噯!”她打斷我的話,“我若是見到你看這些書,會感到很傷心的!我的確認為,你生來適於幹大事業,不應該這樣。”

她說得極其隨便,絲毫也沒有流露出她意識到,這種絕情話能撕裂我的心。我的頭像一團火,本想再說幾句話,哭一場:說不定我的眼淚會戰勝她;然而,我臂肘支在壁爐上,雙手捧著額頭,呆在那裏一句話也講不出來。阿莉莎則繼續安安靜靜地整理鮮花,根本沒有瞧見我的痛苦;或者佯裝沒有瞧見……

這時,午飯的第一次鈴聲響了。

“無論如何我也趕不上吃午飯,”她說道。“你快去吧。”就好像這純粹是一場遊戲似的,她又補充一句:

“以後我們接著再談。”

這場談話沒有接續下去。我總是抓不住阿莉莎,倒不是她故意躲避我,然而總碰到事兒,一碰到就十分緊迫,必須馬上處理。我得排隊等待,等她料理完層出不窮的家務,去穀倉監視完修理工程,再拜訪完她日益關心的佃戶和窮人,這才輪到我。剩下來歸我的時間少得可憐,我見她總那麼忙忙碌碌;不過,也許我還是通過這些庸庸瑣事,並且放棄追逐她,才最少感到自己有多麼失意。而極短的一次談話,卻能給我更多的警示。有時,阿莉莎也給我片刻時間,可實際上是為了就和一種無比笨拙的談話,就像陪一個孩子玩兒似的。她匆匆走到我跟前,漫不經心,笑吟吟的,給我的感覺十分遙遠,仿佛與我素昧生平。我在她那笑容裏,有時甚至覺得看出某種挑戰,至少是某種譏諷,看出她是以這種方式躲避我的欲望為樂……然而,我隨即又轉而完全怪怨自己,因為我不想隨意責備別人,自己既不清楚期待她什麼,也不清楚能責備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