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生病的事,也是他在信裏告訴我的。”籠裏的八哥不安分地“喳喳”叫了兩聲,嚴鳳樓起身從架上把鳥籠摘下放在書桌上,又往籠中添了些水,“他那個人,從來是報喜不報憂的。”
他總說他應付得來,說他的上司如何倚重他,說他縣內的百姓又如何愛戴他。長長的信紙上,他花一半篇幅來誇耀自己圓滑的處事手腕,剩下一半,則是用來不屑嚴鳳樓那些杞人憂天的瞎操心。
“雖然他隻隨口提了兩句,但是我知道,他其實很擔心。隻是人在官場總有身不由己……”
飄雪聽得專注,不自覺往前傾了傾身子。隔了一豆燭火,嚴鳳樓雙眸幽邃,笑容裏有著說不住的酸澀:“官場裏,沒有誰是甘願默默無聞一輩子的。有些人輸得一敗塗地尚且不肯死心,何況是誓言要出人頭地的他?”
官場裏的消息傳得最快。誰誰誰獲重用,誰誰誰遭罷黜,朝堂裏的聖旨還沒念完,就已經是人盡皆知。同僚間常私下議論,同年的這些個進士裏,誰因為家中顯赫而留在了京城,誰又因為有個位高權重的叔父而謀了份肥差。還有誰,因為巴結上了哪家豪門而正自鳴得意。聽著聽著,看看別人再想想自己,再沒有進取心的也會漸漸熬紅眼。
“仕途之路,宛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若要進,則必定要比旁人進得更多更遠,否則,與退無異。這是他告訴我的。”彼時的顧明舉,在眾人麵前笑得比誰都歡暢,大聲地宣告著他的不在意。當他扭過臉去,嚴鳳樓卻看到他眼中的陰沈。
“他剛在銘江打開局麵,正是大展拳腳的時候。如若因故告假,隻怕前功盡棄。”飄雪揣測道。
嚴鳳樓慢慢地點頭,伸出一根手指去逗弄著籠裏的八哥:“他一心一意要超越眾人。那時候已經有些關於他的傳言。”
人都說顧明舉拍馬功夫了得,將那位性情古怪的桐州知府侍弄得服服帖帖。又說他費盡心機疏通關節,就是為了進得高相的府邸。那是目下朝中最當紅的重臣,他說一,聖上不會說二。一旦博得高相的栽培,一步登天幾乎指日可待。
可是,有所得,必有所舍。一朝得了高相助力,便是將自己的一世都賣與他人了。
“我勸過他,他總是當著我的麵點頭,過後就忘。”想起當年,嚴鳳樓笑得無奈,“後來,他不耐煩了。”
那個叫自己幾乎傾心相待的故友,用那般大言不慚的神色洋洋看著自己。他說:“鳳卿,待我大權在握的時候,你可不要眼紅!”
陌生得都不敢讓人相認。
“這才是真正的他,野心勃勃,不擇手段。從始至終,他從未向我隱瞞過他的想法,是我不肯誠實以對。”嚴鳳樓抬起臉來,今夜第一次認真看向飄雪。
飄雪同樣回望著他,他神態平和,溫潤如玉的麵孔被燭火淡淡暈出幾分迷離,墨黑的眼中卻是波濤洶湧。
不願再去對過去多做解釋,嚴鳳樓沈痛地闔上眼:“直至他父親亡故,他都沒有回去。因為他忙。”
因為曾去探視過幾次的緣故,顧家的鄰居也把噩耗通知了嚴鳳樓。待他馬不停蹄趕去時,老人已經下葬了。人們說,顧大人沒來,但是派人送來了辦事的銀兩,數目還挺大的。顧家老爺走得很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