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在天佑二十七年秋。侍禦史嚴鳳樓再獲隆恩,官拜五品禦史中丞,掌管史台,糾彈百官。蟄伏地方數載,嚴鳳樓不飛則已,一飛衝天。
溫雅臣常拎著一小壇酒來看顧明舉。將軍家不務正業的公子哥有的是大把無法排遣的時光,剛好可以用來絮絮長談。
昔日口若懸河的顧侍郎卻總是很沉默地邊喝酒邊聽。
溫雅臣告訴他,去歲科舉中舉的進士們,有些才分去了地方一年,今年就被調回京:“江山代有才人出,長江後浪推前浪。顧明舉,人家已經超過你了。”
顧明舉執著酒盞無聲地笑。
溫雅臣就一個個把名字掰給他聽,誰得意、誰風光、誰可當第二個顧侍郎。數了半天,沒有說到杜遠山。他是那一年的榜眼。
“杜遠山呢?被貶到哪裏去了?”
“嗬嗬,你怎知他會遭貶?”溫雅臣好奇心大盛。
顧明舉波瀾不驚:“以他的做派,就算已經被弄死了,也不是稀奇事。”
杜遠山呐,比嚴鳳樓還嚴鳳樓的小嚴鳳樓,不步嚴鳳樓的後塵,他還能幹什麼?逗得溫雅臣也樂,杯裏的酒水不留心灑出了一大半。
顧明舉抬頭看了他一眼,視線又落回水光點點的酒盞:“嚴鳳樓能有今天,也是件奇事。從前若是有人跟我說,有朝一日嚴鳳樓能摸到金殿的門檻,我會笑上三天三夜。”
他低下頭似有感而發,輕輕一句“鳳卿”幾乎低不可聞:“你說,他這兩年是怎麼過的呢?”
“我......"溫雅臣停了斟酒的手欲言又止。
兩年裏,兩人市場這般隔著柵欄對坐而飲。言談時也會提及嚴鳳樓,他上朝時的模樣,他在京中的府邸,他偶爾同溫雅臣的對話......溫雅臣陳述起來語氣總是很平淡,用一副泛泛而談的口吻說著一些無關痛癢的事。
有些事是說不得的。
溫雅臣突兀地大笑幾聲敷衍:”哎呀,他是大名鼎鼎的禦史嚴大人,我算什麼?哪裏能親近他?”
顧明舉聽了神色變了一變,伸手把酒罐奪了過去,就著壇口猛飲了一大口:“算了,你說我也不想聽。”
嘴角彎彎,他輕佻地把酒壇丟還給溫雅臣。笑容卻如煙花,轉瞬即逝。顧明舉快速地扭頭把臉埋進了陰影了。
柵欄那邊的溫雅臣愣愣地接過空酒壇:“他......過得很好。”
蒼白得誰都騙不了。
但是又能怎麼說?說兩年來嚴鳳樓幾乎從來沒露過笑?還是說他瘦得都快脫了形?或者,笑嘻嘻地告訴眼前這個已然微醉的人男人,知道嗎?高相是怎麼對人形容你的鳳卿的?臨江王腳邊一條不會叫喚的狗。
陰影裏的顧明舉毫不客氣地嘲諷:“幸好你有個做將軍的爹,否則,你死得比杜遠山還快。”
溫雅臣不說話,低著頭把酒盞裏的酒喝得一幹二淨。
離開的時候,溫雅臣走出幾步又回過頭,囚室裏的顧明舉正把臉貼在柵欄上,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見他回頭,眼中掠過一絲狼狽,顧明舉忙不迭把視線挪了開去:“我是想告訴你,好歹要有點出息,將軍府將來還得靠你。”
溫雅臣站在石階上,自上而下看他鬆鬆垮垮的衣襟,原先白皙的胸膛上一道道鞭痕觸目驚心:“你若是想見嚴鳳樓,下次我把他帶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