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傻小子。看他那張天真純良的臉就覺得可笑,顧明舉端著酒盞哈哈笑不停。
那邊忽然遞來一張雪白的紙箋。
“什麼?”笑容還呆呆地掛在臉上,顧明舉有些發愣。
“有人托我帶給你的。”溫雅臣側著身,固執地伸長臂膀把紙箋送到他跟前,“看看吧。”
薄薄一張紙,被小心疊成了四方,淋漓的墨跡就深深藏在裏頭不露半點痕跡。他一動不動地盯著溫雅臣手中的東西,像是突然失了魂:“誰給你的?”
“你說還有誰?”
端著酒盞的手不聽使喚了,小小的酒器好似猛然間重了千斤,壓得手臂怎麼都抬不起來。顧明舉目光灼灼,好似要在那紙箋上看出一個洞來:“是他?”
溫雅臣無聲地搖了搖頭,蹲下`身,把紙箋放在了顧明舉的手邊:“除了他,你覺得還有誰會直到現在還記得你?”
溫少離開後,屋子裏融融的暖意似乎也跟著離開了。寒意鑽過壁角的縫隙,從四麵八方侵襲而來。陶製的酒盞滑落到地上晃悠悠地轉了小半個圈。顧明舉顫著指尖,慢慢地從地上把雪白的紙箋拾起。
紙箋折疊的方法很特別,兩麵空空,四邊光潔,看似毫無入手之處。顧明舉用指腹摸索了片刻,小心地用指甲挑開一處難以察覺的縫隙,熟悉的筆跡一點一點慢慢展現在眼前:山水萬重書斷絕,念君憐我夢相聞。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閑人不夢君。
寥寥四行,二十八字。一字字輕聲念過,不自覺淚流滿麵。
這夜是除夕,天牢外萬家燈火。城中有公侯在自家王府裏放了漫天的煙花,姹紫嫣紅,溢彩流光。
天佑二十八年夏末,靖帝崩。
半月後,高相病故。
又過一月,皇子彰登基,尊親母龐妃為太後,叔父臨江王輔朝攝政。皇子崇被勒令拘於偏殿永世不得踏出半步,龔妃自縊。高相黨羽或問斬或流放,一時樹倒猢猻散。
這世間最不缺的就是官,前頭的人死了,總有人前仆後繼頂上。朝堂裏很快平靜如昔。起高樓,宴群貴,歌舞升平。
那日天子臨朝,百官肅靜。緋衣的宦官站在龍椅之下昂首高宣:“罪臣嚴鳳樓,矯造異象,詭稱祥瑞,欺瞞先帝,蒙蔽天下,放大不敬之最,其罪當誅。然念其忠心耿耿,保駕有功,著革去官職,驅逐出京,今生不得入朝。”
嚴鳳樓匍匐拜倒,額頭重重點地:“謝吾皇隆恩。”
天牢外,刺眼的陽光照得顧明舉快要睜不開眼。換了一身幹淨布衣的前任侍郎倚在牆根下靜靜地等。
遠遠地,行來一個身影,走近了才看清他的麵容,眉峰平和,唇角微揚。這樣的人,做師爺不夠機敏,做商人尚欠世故,請進三清觀中研經修道又塵緣未斷,隻能擺進那巷子深處的學堂裏,做個外冷內熱的教書先生,清清淡淡一輩子,無富貴無權勢,但是也無風無雨無性命之憂。
等他走到跟前,顧明舉笑著向他伸手:“喂,你冷不冷?”
嚴鳳樓抿起嘴角,把手背到背後:“我不冷。”
“可是我冷。”
這一次不是牽手,顧明舉狠狠地把嚴鳳樓按進了懷裏。
許多年前便悄悄開始幻想,有朝一日,用力把你攬進我的臂彎。及至兩須蒼白垂垂老矣,窗外落葉如金的季節,我轉身,你回眸,相對一笑,眼中除了彼此再無其他。
《本書完》
番外——賣命
靖帝天佑二十五年
這一年的雪下的特別早,才剛入冬就飄飄灑灑的摞起來。翌日清早推開窗,滿院銀裝素裹,白的仿佛燭燈下佳人滑膩的胴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