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川往重慶方向,順著明清時期的老鹽道,車行不過二三十裏路。有一處山彎,山彎頂上有座廟,當地人都叫景福院。從山彎頂上下來,往深溝裏走,有一條河,漆黑發亮。河的兩旁,是一些散落在山溝、山坡上的土坯房和磚瓦樓房。房子旁邊是二三條興修的水泥路,從山下盤到山上,猶如幾根綢帶,把天和地都串了起來。
這些零零散散的土坯房,大多是上世紀土地承包到戶後修建的。是用當地的黃泥、竹筋,加蓑草和稻草攪拌添加在一起,用板夾和木錘一層層坯打而建起來的,冬暖夏涼,但年月久了牆體容易開裂,又特別怕漏雨。一旦閑置,就很容易垮塌。泥瓦匠原本是個很搶手的行當,但後來隨著水泥、磚瓦的暢銷,土坯房逐步變成了磚瓦房。泥瓦匠也就成了磚瓦匠。村裏的三六九等,通過房屋就能分辨出各自的底蘊。住土坯房的,大多數是老實巴交的種地人家,而有樓房的則是那些不太安本分的留守人家。
順著河流往下走,山溝裏密密匝匝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田塊。這些田塊是當年為了吃飽肚子,通過改土改田,一鋤一鋤挖出來的。分為旱田和水田。水田一年一季水稻,閑時用來蓄水和繁養鵝鴨,當地人又叫沉水田。而旱田則是一年兩季,小春種小麥、油菜,大春則種水稻。承包到戶後,每家每戶也不過分到幾分的田地,馬馬虎虎夠養活一家人。
從河道上望去,田裏新栽不久的秧苗,葉子打著卷,有些病病歪歪。而山坡上的二三台土裏,則長滿了包穀和紅薯。包穀粒子剛剛包漿,而紅薯苗子才伸出藤子,連一片老葉子都沒有。
沿著這條河再往裏走些,水流越來越窄,窄成了一座堤壩。堤壩,長不過十米,是用一塊塊條石砌起來的過水壩。旱時蓄水過人,雨季防洪度汛。壩的四周,長滿了蒲草和野花,三三兩兩的男女,垂著釣竿,有鹽無味地說著閑話。一頭水牯牛和一頭黃牛,閑散地在河壩上吃著青草,彎著腦袋不時地抖動身體,驅趕身上飛舞的蠅蚊。河道裏,水體渾濁,有些發黑,飄著各種雜物,散發著有些難聞的惡臭。幾隻鴨子,使勁地在河麵上撕扯著從上遊漂浮而來的塑料袋子。一隻鴨子被塑料袋套在了脖子上,急得暈頭轉向,嘎嘎地叫著。
靠著堤壩不遠處,是一處開闊的院子,院子裏停著幾輛電瓶車和兩輛小車,立著一棟三層小樓。小樓四四方方,是村裏最高的建築,上麵掛著一麵有些發白的紅旗。紅旗下,有一個碩大的牌子,上麵寫著鮮家嘴村村委會。
午飯剛過,村裏熄了炊煙。上訪戶駝子李,敲開了餘香的房門。見餘香正在屋裏和老書記何鳳山商量著事情,忙退了回來,矮著身子,找了一張椅子在村委會坐了下來。
等到餘香和何鳳山出來,連忙丟了手中的煙頭,竄了過去,一把拉住她連聲說道,餘書記,你要是再不管我,我可去上訪了。老書記何鳳山聽到他這話,轉過身來,怒目一瞪,用著指著他,大聲嗬斥道,駝子李,你要是再這麼胡攪蠻纏,沒完沒了。小心老子揍你!駝子李嘿嘿地笑了,摸了一把幹癟的鼻子,抓了抓臉上的褶子,毫不在意地答道,你是幹部你不敢!
“老子還是你舅爺呢!幹部不敢揍你,舅爺揍你天經地義。”
說著何鳳山就挽起了袖子,要揍他。駝子李連忙拖著瘸腿,躲到了餘香的身後。“餘書記,你可得救我!”
餘香見他爺倆,不由地有些好笑,伸手拉了老書記一把說道,算了,跟他見識個啥。何鳳山憤憤不平地說道,這小子就是過去慣出來的毛病。駝子李不服氣地答道,這不是沒有辦法啊,駝著背,瘸著腿,撈不著夥食,活不下去啊。政府不管我,誰管我!
“有胳膊有腿的,你好意思啊!”
“舅爺,你真不管我啊?那我可真去上訪了!”
“有種,你去試試,看老子不打斷你另外一條腿。”
駝子李的事情,是村裏的老大難問題。因為當年掏白水河,不小心摔斷了一條腿,本來就是駝背,又殘了一條腿。大老爺們了,還是孤家寡人一個人。逢年過節,便想著上訪去撈點好處。以前老書記何鳳山可憐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他鬧騰。可這些年,這家夥味口越來越重,要求也越來越多,讓村裏很是頭疼。何鳳山的心也淡了,不是愛搭理他,看見他就有些厭惡。來鮮家嘴的前幾個月,餘香也托了不少朋友,在城裏工地上給他找個不少活,但每次他都幹不過三天,又大張旗鼓地跑了回來。不是說活兒苦,太難幹,就是說老板人品有問題,太刁難他了。反正每次都有各種搪塞的理由。
每次餘香也不跟他置氣,回來就回來唄,事情總是少不了他。想法設法都要給他找些事情做,免得他閑下來就東想西想。心裏想著,隨便你怎麼折騰,隻要你聽話不亂跑,不給村裏添亂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