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終前,她親口吩咐後事——著一襲素衣,不需任何陪葬物。她要一身輕盈地去,隻有那簡陋手鏈相伴,還有那烙在心頭的四個字。

族人們感念她,替她立碑奉祀,於是她雖死而不死,化為姬氏一族的守護神,繼續保護她的族人。

她下葬後第三天,他來看她。

他避開她的族人,在雨夜裏悄悄尋到她的墓。

他不再是當年瘦弱的少年,已長成英偉挺拔的男子,披一襲黑袍,碧眸雪膚,渾身妖氣,就如真正的吸血鬼一般。⊥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見著墓碑,呆了,仿佛他還抱著消息錯誤的希望前來,未料卻是真的。

他撫摸碑上她的名字,嘴角凝聚冷笑,“原來,你真死了。堂堂姬氏女使,也不過這點能耐。我說過,你要我死,我偏偏不死,現下是我贏了吧?我贏了,我還活著,一個人活著……”

他驟然發怒,揮掌猛擊墓碑。

“你居然敢死!你居然敢不先取我性命就離開人世!難道你不夠恨我?你應該恨我,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追殺我到天涯海角!愛讓人生死相隨,恨也能啊!你為什麼不恨我?為什麼不恨我?你有過三次機會,為什麼殺不了我?你故意讓我活著,想讓我後悔嗎?你以為我會後悔、我會痛苦?你以為我會為了你這懦弱逃避的女人,一生活在罪惡感之中?”

他吼得聲嘶力竭,頹然跪倒在墓前,喃喃道:“你為什麼不恨我?為什麼不恨我……”

他看不見她,她卻看得見他豔濃如血的淚滴上墓碑,被雨水衝得稀淡。

此後,他常在深夜裏來到。他不再言語,倚著墓碑靜靜坐一夜,一有風吹草動,他立即往四周張望。

她起先不明白,後來才懂了,他是在等她的魂魄歸來,盼望與她見最後一麵。

她沒有一次回應他的等待。

她生時是女使,死後是姬氏一族的守護神,百餘名族人因她而死,她對他手下留情,已是失了女使的分寸,有了私心,怎能再與他相會?

有一夜,族人發現了他,大舉包圍。新任女使攔不住他,他傷了三人,闖出重圍,此後不再出現。

數天、數月、數年,她等了又等,他不曾再來。

她以為他死了,偶然卻從族人們的談論得知他仍活著。

吸血鬼與人生下的孩子多半壽命不長,他卻是異數,活過了數十年、數百年,仍舊不死。人類與吸血魔族都沒有他容身之處,女使、術師都收不了他,他遂獨自飄蕩在人世間。

她無法離開守護的土地,隻能暗自推想他的去處。他在哪裏?他去了他想去的海外嗎?他在想些什麼?他還愛聽故事嗎?他……能諒解她不和他相見的用意嗎?

她辜負了母親與族人,願以自身補過,不論生死都要守著她們,隻得辜負他。

隻是,她負了族人,不也負了他嗎?

族人們還有她,他身邊有誰?

頓悟了這—點,她強行壓抑的心徹底崩亂。

她對族人是深深的愧疚,對他是愧疚與憐惜,她記得初見時他誰也不相信的凶狠眼神,她細心照料他的傷勢,他確知她無敵意後,才漸漸接納她。

她第一次帶糕點給他,他舍不得吃這般精致的食物,居然傻傻將糕點供起來看,她隔了兩日再去時,糕點都餿壞了。

他不曾玩過遊戲,她做了紙鳶給他,他捧著紙鳶瞧了好幾日,一次也舍不得讓它乘風飛翔。

他不識字,她說給他聽的故事,他都奉為真理,認為人世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