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段(1 / 3)

如果琴官知道他有一天會和商分開,他決不會和商吵那一次。永遠十六歲又怎樣?不管歲月滄桑到什麼時候,他都是商的“小朋友”,他都愛商。

無論他們走到哪裏,商總不忘探聽大明的時局,有時從使節口中、有時從商隊口中,有時他冒著被同類發現的危險,用血族特有的感知能力感知。

他們知道大明江山已搖搖欲墜;他們甚至能預見到輿圖換稿的結果。

這些對琴官來說,是新鮮的體驗;他對他的家人、凡人的人生、大明王朝,早就沒了感情,對將要建立的蠻子王朝也沒什麼好感;他嘲笑明朝皇帝的愚昧,嘲笑那些“部落族人”的豬尾巴發辮。

可對於商,這些體驗簡直糟到不能再糟。琴官看得出,商比任何人都愛自己的國家,否則他們不會花了整整五年才離開它;琴官也瞧得出,商為大明那些陷入戰火的凡夫子民悲痛——他始終都沒忘記過那個曾被他吸成了肉幹的可憐人。

琴官隱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幾次地央求商:“我答應過你那麼多,隻一件,求你應我!求求你!求你別丟下我一個人!”

商答應了,不止一次地應下來。可是有一天,他還是把琴官丟下了。

那天,酷熱難當。

尤其在美蘇布達米亞一帶,空氣中充滿細小的沙粒,熱風吹過,被陽光炙烤過的沙子全撲到裸.露的皮膚上,凡夫尚且難耐,何況一向討厭炙熱的血族?

琴官覺得自己的臉、脖子、手腳全都被灼傷了。他放下勞作,匆匆躲進住所的地窖。

他在地窖裏挖了一個坑,把自己埋起來。陰暗的環境再加上及時的睡眠,可以幫他恢複健康。

他睡了,中途聽到商喚他的聲音。他太貪戀這舒適,沒有理會。他還在夢裏迷迷糊糊地想:過會子再問問商,也不會遲什麼。

夜晚到來,他自然而然地醒了,精力充沛、神采奕奕。他衝出細軟的泥土,沿著晦澀的台階跑上來,迫不及待地要見到他的愛人。

房裏黑黢黢的,沒有任何動靜。

難道商睡了?

他借血族的眼於黑暗中向床鋪的方向看過去。

紗幔輕浮,裏頭沒有人。

“商?商?”他有些不安,低低呼喚了幾聲。

沒有回應。

他在房裏無助地轉了幾圈,又跑到外麵。

沒有!沒有商的一點點行蹤!

他垂頭喪氣地回來,學著凡人的習慣掌了燈——他不明白當時為什麼要學著凡人掌燈,他完全可以看到的!

他看到床上有張紙,紙上用鮮血寫了兩個字,應該是匆忙中寫的,字跡有些歪斜,很不像商的,可琴官還是認得出,是商的手筆無疑。

紙上隻有兩個字:勿念。

琴官有些惶然,但馬上恍悟:商背叛他、離開他了!他被商拋棄了,商丟下了他!他愛了二十幾年的人,愛了他二十幾年的人,相互發誓、可以飲彼此的血的人,本該生生世世、長長久久的人,突然地分離了。

琴官無法接受事實,恍恍惚惚了大半夜,直至看到朝霞噴薄而出,才跌跌撞撞出了他和商的家。

他沒收拾任何行囊,隻隨身帶了商留下的血字,離開了他們的家。

他要去找商,要親自問問對方為什麼。

他有種預感,商一定回了大明。

他用商教過他的血族的方法趕路,卻不比他之前的快。

他知道以血族的年齡來算,他還很小,力量雖在變強,卻遠遠不夠。他回想起商的速度,快到連他這個血族也看不真……他哭了,悔恨交織著痛楚——他想念商,想念到快要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