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閹人的起義(1 / 1)

被人當作無害的,大概是一種最大的侮辱――無害常常是無能的同義詞。

常有人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秘密告訴我,有時候是熟人,有時候是偶然結識的陌生人,我很是得意,認為原因在於我溫厚善良、樂於傾聽,並能保守秘密,而且,我興奮地揣測,他們一定認為,以我的經曆和修為,也一定能懂他們的秘密――秘密也要講給能夠聽懂的人。直到我看到電影《醜聞筆記》。

電影由朱迪?丹奇和凱特?布蘭切特主演。女主人公之一,希芭,40歲,在中學任教,她和15歲的男學生康納利產生了不倫之戀,她放心地把自己的故事――包括每次親熱的細節,講給她的朋友,同在一所學校任教的芭芭拉。後者不但仔細傾聽,而且詳細記在日記裏,最後還把這醜聞擴散了出去,令希芭身敗名裂,甚至麵臨牢獄之災。

隨後我找到卓伊?海勒的原著來讀,其中有一段,闡述芭芭拉對於“秘密的聆聽者”這一身份的認識。她認為,一個人經常性地成為別人傾訴秘密的對象,其實是被當作無害的和無能的,是一種“心理上的閹人”,缺乏作惡的能力,行動缺乏影響力。而芭芭拉之所以公開希芭的秘密,一部分,出於她對希芭非同尋常的情誼,另一部分,大概就出於這種被當作“閹人”的惱怒吧。她務必要希芭瞧瞧她的厲害,看清楚,她也並非被生活徹底去了勢的。

被人當作無害的,大概是一種最大的侮辱――無害常常是無能的同義詞。《色?戒》中的王佳芝,大概就是這麼惱了的,被同伴當作清白素淨、可以隨意擺弄的小白兔,被放心地放置在秘密的最核心,她大概開始並不以為恥,漸漸才悟出這裏麵的一種惡毒。還有社會新聞裏看到的故事,匪徒綁架了人質進行勒索,因為態度較為和藹,有問有答,被機敏的人質當作了策反的對象,徹夜長談,循循善誘,但就在最緊要的關頭,在匪首的提醒下,他突然翻臉了,甚至成為最終撕票最積極的那個人。因為人質的認定和選擇,等於是在扇他的耳光,分明在控訴他的不專業。在必須要作惡的時刻,被認為是較為善良的、無害的或者危害較輕的,大概也是一種侮辱。

錢鍾書也曾說:“忠厚老實人的惡毒,像飯裏的沙礫或者出骨魚片裏未淨的刺,給人一種不期待的傷痛。”被當作忠厚老實人的,偶然也會厭倦這種認知上的慣性,務必要小小地破壞一下這慣性的節奏,於不期然之間刺人一下,算是“心理上的閹人”的一種起義。

由此我也突然明白了我們這個小城裏某個富豪的作為。從前他是街巷裏的混混,終於成了富豪,洗白了身家的同時,也洗白了脾性,但他照舊刻意地、定期地做些壞事,間或召集人馬露個麵揚個威,隨後又費勁地挨個為手下善後。因為無害常和無能聯係在一起,必須要以作惡的方式,宣布一下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