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小城鎮為挽住餘留的風華,延緩日漸衰敗的命運,讓時代巨輪的碾軋來晚一點再晚一點,不得不出盡百寶。
因為《小武》《站台》《幽媾》《孔雀》的持續加溫,2005年前後,曾經出現過一個短暫的小城鎮題材電影熱潮,主題多半是小城的衰敗,青年人的離去和歸來。《立春》之後,這股潮流戛然而止。首先,對過分哀愁的影像,觀眾難有持續的興趣,再則是因為不和諧,多少有點像是對大城市的聲聲控訴。
不過,傳統小城鎮的衰敗是大勢所趨,就連美國這種曾經以小城鎮為傲的國家也一樣。而當初這類小城鎮可真是風光。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純真的埃倫蒂拉和殘忍的祖母》裏,祖母帶著埃倫蒂拉每到一個地方紮起帳篷賣淫,那裏漸漸就有了駝隊、集市,甚至有了郵差。這是小說家的誇張,但最早的小鎮的產生恐怕也不過如此,隻要有個由頭,隻要有個人興致勃勃地在有水有路口的地方造個房子,養幾頭牛,慢慢就成了小鎮,再給總督交個申請,取得“章程”,就有了合法地位。《草原上的小木屋》《不可饒恕》和大量西部片中的小鎮,多半是這樣形成的。
小城鎮緩解了國家的壓榨,阻擋了更強大權力的直接介入,讓卑微的“個人”有了個可供遮蔽喘息的地方,是美國人記憶裏最沉悶卻最溫情的故鄉。所以, 時至今日,美國總人口的一半還是住在人口不到一萬人的小城鎮或農村。但這個建立小鎮的“由頭”漸漸就抵擋不住更合理更科學更誘人的城市設置,加上日久天長資源枯竭(例如令柯特?柯本出走的礦區小城),年輕人紛紛到大城市去尋找機會,小城鎮的人口便急劇下降,甚至成了空城鬼城。此消便有彼長,小鎮在沒落,新的城區也在茁壯成長,但多半是大城市延伸出來的居民區衛星城,和從前的小城鎮是兩回事。《海角七號》中的年輕人對台北出聲叫罵,大概就是基於這種被壓製和被消滅的憤慨。
這類傳統小城鎮為挽住餘留的風華,延緩日漸衰敗的命運,讓時代巨輪的碾軋來得晚一點再晚一點,不得不出盡百寶。旅遊、林木、礦產資源還沒枯竭的小鎮還好點,沒資源又不占地理優勢的,不得不努力製造特色,或者賣古董,或者把房子統一建造成古怪的樣式,或者捏造個節日,居民瘋瘋癲癲裝神弄鬼,或者雇用經濟發展顧問四處遊說,吸引投資,讓大點的公司企業來安營紮寨。但終歸,還是頹勢難擋。
斯蒂芬?金最擅長寫這類小城鎮,對這類小城鎮又愛又恨。他的小說《撒冷鎮》是吸血鬼題材,像煞有介事地提供了一組數據,某某小鎮哪一年有多少人,過了沒幾年,人數急劇減少,成了多少人,某某小鎮也是這樣,等等。他書中的解釋,這些失蹤人口統統是被吸血鬼給幹掉了,但放在這樣的大背景上,他的用意可真明顯。
環球同此涼熱,大城市的擴張和小城鎮的沒落,並沒因為失去電影的表現就停下步伐,我的家鄉小城,就正在變成一個衛星城,逐漸失掉往日模樣。而每逢年節,對那些還能“回家”和“歸鄉”的人,我也總是懷有一絲豔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