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自己被愛拯救的生命驚呼,而不加甄別的欲望,貌似是愛,卻原來,不是愛,是死,甚至比死更冷。
世界艾滋病日臨近,想起周天娜。
“第一位在公開場合宣布自己患上艾滋病的著名女性”,她死後,人們如此為她蓋棺論定,但其實,她贏得這樣一個頭銜之前的一生,非常精彩。
父親是駐日美軍,母親是日本影星,兩人結合生下周天娜姐妹。周天娜生在日本,卻在美國長大並受教育。兒童時代,就已初露鋒芒,姐妹兩人一起在以父母戀情為藍本的電影《是一個日本戰時新娘》中出現。一家人有濃厚的東方情結,父親在美國經營的就是日本竹織品,又在周天娜15歲時攜全家返回日本。
東方麵孔、西方身材讓她迅速成為模特界的璀璨寶石,七十年代,又獲服裝設計大師不遺餘力的提攜,終於揚名國際。又由該大師穿針引線,結識年長她十二歲的周信芳之子周英華,兩人1972年結婚後,風助火勢,火借風威,立刻成為上流社會的寵兒。1978年紐約周氏餐館的開張,更使兩人的聲譽達到頂點,兩人社交手腕高明,餐館裏聚集的盡是明星名流,去周氏餐館成了一時風尚。
不必把注意力集中在事業上之後,兩人有了足夠的時間精力互相審視,發現彼此並不適合。周天娜於是獨自回到巴黎,與服裝界舊友廝混,經曆了這樣的生活,她更加不可能與丈夫複合,於是兩人在1989年分手。也是同年,她被查出患有艾滋病,坦然地向社會各界正式宣告了自己的身體狀況,卻拒絕接受西醫治療,隻在宗教和飲食裏尋求幫助,並開始處理後事。周遊世界、散財產、捐醫院,直到1992年1月魂歸離恨天。隨後她的家人發布聲明,說明她的病因:“很可能是與巴黎一個雙性戀男子發生短暫關係而被傳染病毒的。該男子已經因艾滋病於1990年去世。”
這精彩的一生,本應繼續精彩下去的,到六十歲、八十歲,像奧黛麗?赫本那樣,在某一部電影裏,以老天使的麵貌出現,卻終於沒能繼續。她最後的住所,是加州斷崖上的豪宅,麵朝太平洋,卻看不到春暖花開。
再往前追溯“第一個”,還有洛克?赫德森。好萊塢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銀幕偶像,卻在1985年,成為“第一個因艾滋病去世的名人”。他的傳記,從此隻在他五十九年生命裏在欲望國度的冒險上著筆。這張艾滋名人的名單上,還有“皇後樂隊”主唱弗雷迪?默丘裏、德裏克?賈曼、米歇爾?福柯、羅伯特?曼普爾索普,太多的愛,不僅葬送了他們(皇後樂隊的紀念之作Too Much Love Will Kill You),還讓他們的聲名,從此與艾滋牢牢聯係在一起。
勃朗寧夫人曾寫“不是死,是愛”,為自己被愛拯救的生命驚呼,而不加甄別的欲望,貌似是愛,卻原來,不是愛,是死,甚至比死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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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遊輪】
有一些人,注定成為無數人往昔歲月的標杆,成為過去時光的見證,隻要他們還在,時光仿佛隨時可以倒流,昔日仿佛隨時可以重來。
據說,他沒有死,他隻是攜帶一件小小的行李,搭上了去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遊輪。有人是目擊者。他以為他將自己的行蹤瞞得很好,其實不是這樣。
自從他去了布宜諾斯艾利斯,這些年,華語電影沒有他,究竟有什麼不同?華語電影,從此失去了一種形象。為什麼我說“一種”而不是“一個”?因他雖是“一個”,卻也是“一種”,別人一百個也是一種,一千個勉強成為一類,他卻是以一當十,以一當關,萬夫莫開,他就是他的種群,他是他的門派。
他精致卻漫不經心,爽朗卻霧氣蒙蒙。走在路上,眼睛下垂,甩著雙手,像在想著什麼,然後又抬起眼睛,笑了。華語電影形象譜如果是一張合影,失去別的人,都有得替代,A角之外,尚有B角,甚至Z角,缺了誰,合影照常進行,唯獨缺了他,合影裏就挖掉了一塊,後麵天大的一個黑洞。
自從他去了布宜諾斯艾利斯,華語電影就失去了一個角色。為什麼我說“一個”而不是“一種”?因這“一個”角色,完全由他提供。由他創造、度量、打磨、潤飾,前麵沒有,以後也不大可能有。
如果以股市喻華語電影,自他去看瀑布,華語電影就失去了一個托盤好股。他去布宜諾斯艾利斯之前的華語電影,曾有6124點,他是帶動大盤向上的,最好的那幾支股票中的一支,從來不曾讓人失望。而他和6124點,乃至5500點一去不返,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是大盤的黑暗時期,探底再探底,所有的股票也隨波逐流,向下便一起向下,“碩大無朋的自身和這腐爛而美麗的世界,兩個屍首背對背拴在一起,你墜著我,我墜著你,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