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你為什麼著急走?”還沒到巷口嚴修就追上了李過年,想要叫住了他。
李過年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邊走邊說:“我得回家睡一覺,晚上又要被趕到診所去。”
嚴修見狀心裏不爽,一把拉住了李過年。李過年怎麼能這樣,他為什麼出現在現場?為什麼一句話不說就走?嚴修不會認為是李過年下的手,但李過年總該交代一下,嚴修問:“你為什麼會在?”
李過年伸手輕輕打了一下嚴修握住他胳膊的手,意思是要嚴修放手,他回答說:“我在巷口遇到袁家媳婦兒慌慌張張跑出來,我才進去看了一下。不過這個案子太過簡單,你不要找我,我要回去睡覺。”
“你為什麼沒在診所?”幾個小時前,嚴修還去診所找了李過年,離診所閉館時間還早他就回家了。嚴修這麼問隻是想過渡一下,李過年說這個案子太簡單,想必他已經知道是誰幹的。如果他已經知道了,為什麼不說出來?袁青山是李過年的鄰居,也算得上是長輩,袁青山被人殺了,還被肢解了,李過年怎麼能連一點感情都沒有?嚴修不由升起想打李過年一頓的衝動。
李過年瞪了嚴修一眼,說:“明知故問。”
嚴修並不知道李過年因為借錢給孫美瑤而被馬菊花掃地出門,但他二人夫妻關係他還是清楚的,李過年這麼一說,他也明白李過年又招惹馬菊花了。作為老友之間必要的關心,他本想問問李過年因為何事惹惱了馬菊花,但此時還是辦案要緊,他想知道李過年發現了什麼,便問:“你剛才說這個案子太簡單,那是誰幹的?”
“我已經看膩了賊喊捉賊……”李過年邊說邊往家裏走。
“董曉冉?你有什麼證據?”李過年已經進了家門,嚴修這句話算是白問了,他隻得回到袁家勘察現場。
勘察完畢,嚴修讓李唐帶著海東升走訪四鄰。嚴修把董曉冉帶回了警察局,不是因為李過年的話,僅僅是作為辦案手續中的一步。據董曉冉說,她媽,也就是她的婆婆,回山東老家去了,這些日子就是她和袁青山在家。晌午,吃過飯,她就去聽戲,回來就看見袁青山出事了,然後她嚇得跑了出來,正好遇見李過年。從現場看,袁青山是被人尋仇砍死的,嚴修問董曉冉:“你爸最近得罪過什麼人?”
董曉冉想了想,回答道:“他跟人推牌九鬧過幾次,好像還欠了誰的錢,前些日子還上門來要過。我還在家裏找到了這個……”董曉冉說著從身上掏出一張紙遞給嚴修。
嚴修接過一看,是一張袁青山打的借條,他向一個叫王學思的人借了一千個銀元。嚴修盯著紙條看了一陣,問:“王學思是誰?”
“不認識。”
問完董曉冉不久,李唐和海東升二人回來了,中午有人看見一個陌生人在巷口和袁青山一起往他家裏走,一個鍾頭後,這位陌生人匆匆離開。陌生人、一大筆借款、刀傷、打爛的家具,這一切足以說明袁青山因借錢不還,被債主王學思砍死。眼下,務必把這個叫王學思的人捉拿歸案!
梅花教那處神秘的聚會地,油燈依舊呈梅花狀亮著,今天卻沒有慷慨激昂的宣講。為首的那名黑衣女子,長長地歎了口氣,說:“唉,姐妹們,你們怎麼忘記了我們教會的教義是幫助那些被打罵的同胞,我給大家講的那些西洋婦女自強自立的故事不是讓各位去學習她們如何殺死欺淩我們的人,而是學習她們自強的精神。最近發生的事情,令我痛心疾首,我沒能教導好各位。我一度以為我們可以攜手並進,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沒有能力帶好梅花教,梅花教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先不說嚴修差人滿北京追查叫王學思的人,這邊的李過年日子也不好過,他在哪兒馬菊花就去哪兒逼他去把三千個銀元要回來。李過年不等趕,他見著馬菊花就躲。馬菊花一看這樣,心一橫,找馬來福問到孫美瑤的藥鋪地址就前去要錢。馬菊花低估了孫美瑤,她本以趾高氣昂的債主身份去要錢,不想孫美瑤根本不認識她,也沒聽李過年說起過她,以為她是來騙錢的,便要她拿借條出來。馬菊花拿不出來,想要撒潑,話沒說兩三句,孫美瑤就往外趕人。馬菊花一屁股坐在孫美瑤的店裏,孫美瑤上去拽著她的雙手就把她拖了出去。馬菊花也不是善茬兒,她一邊破口大罵,一邊說孫美瑤欠錢不還,馬菊花不好拿她猜測的孫美瑤和李過年的關係說事,說這個等於她自找晦氣。孫美瑤雙手叉腰,怒目圓睜,反過來說馬菊花是騙子,手上連一條可信的證據都沒有就來問她要錢。那些看熱鬧的街坊見馬菊花始終拿不出借條,又說不清道不明,紛紛私下說她不要臉。馬菊花恨不得找個縫鑽進去,甭提有多麼恨孫美瑤了。
馬菊花在外鮮有受氣的時候,今天不僅受了委屈,還有些丟人,她才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她去揪住李過年,限令他三天之內把錢要回來,否則一輩子別想進家門。等馬菊花走了,馬來福這才告訴李過年,他姐問他要了祥瑞行藥鋪的地址,看這架勢她指定去找人要錢了。
“就你嘴碎!”李過年早就明白馬來福是馬菊花派來監視自己的,他自認為行得正坐得端,從沒把馬來福當回事,但這次他是真有些來氣。馬菊花剛才的表情和語氣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得想辦法解決這事。去問孫美瑤要錢,他做不到,那就隻能他去外麵借三千騙馬菊花說錢還了。可是,找誰借呢?
正當李過年愁找不到人借錢時,嚴修又來了。嚴修讓人查找了能找到的“王學思”,可沒有一個符合那些街坊描述的人,所以他隻能來找李過年。
李過年見嚴修要他幫忙找那個王學思,他本就在氣頭上,不悅地說:“你都不信我,還來找我做什麼?”
“我怎麼就不信你了?”嚴修不明白李過年為何一上來就和自己杠上了,“不信你,我還來找你啊?”
“我已經告訴你是誰幹的,你不信,包括上兩個案子。”李過年翻起舊賬來。
“上兩個沒有更多證據證明是她倆幹的,我能不放人嗎?好了,這回你倒好,就撂下一句是董曉冉幹的,證據呢?”嚴修也火了,說話的聲音都高了很多。
“證據全擺在屋子裏,我說過多少次了,太簡單的案子我沒有興趣。你請回!”李過年起身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這可是命案!你也太冷血了!死的人可是你的熟人,你的長輩!”嚴修憤怒了,他不理解李過年怎麼對人生命的失去會是如此的冷漠,何況還是自己的熟人。
李過年覺察到嚴修的憤怒,但不以為然。他今天還一肚子的氣,上兩起案子嚴修不僅不信他,還來指責他。何況,他已經說出了殺死袁青山的凶手,嚴修怎麼都不信,他能不生氣嗎?李過年說:“每天都有可能會有人被殺,我不可能去找出每一個凶手。作為一個晚輩,我對袁叔的死感到遺憾,我也盡力了,我找到了殺他的凶手,剩下的事就該你去處理了。你放任凶手逍遙法外,反過來罵我冷血?”
“你,你……”嚴修一時無語了,他被李過年的詭辯徹底噎住了,他起身就要走,心想以後再也不會來找李過年了!
“等一下。”李過年忽然又把嚴修按回椅子上,“借我三千個銀元,給你寫借條。”
嚴修腦子裏“嗡”的一聲,他隻感覺到一股熱血衝了上來,以前他隻認為李過年怪,但卻不承想他這麼怪,這麼不通人情世故。嚴修都在想今後不再找李過年了,更加不可能借錢給他,何況還是一大筆錢,他推開李過年的手再次起身要走。
李過年沒有強留他的意思,隻是接著說:“孫美瑤遇到困難,我借給她三千。我媳婦兒要我三天內去把錢要回來,我隻能這麼做了。”
嚴修愣住了,他沒有走掉,他也知道孫美瑤被趙貴忠趕出趙家,他想孫美瑤經營著藥鋪,起碼生活不會成問題。自從妻子過世後,嚴修還從沒對別的女人矚目過,唯有孫美瑤讓他有些心潮澎湃,隻是孫美瑤身邊有不少男人,怎麼也輪不到他。孫美瑤現在遇到困難了,他不能坐視不理,雖然現在轉移成了李過年,他沒那麼擔心李過年,但怕馬菊花去找孫美瑤的麻煩。馬菊花不好惹,馬菊花的爹——馬進財,既貪財嘴皮子功夫又了得,這父女二人光拿話去噎孫美瑤,孫美瑤都不會好受。嚴修說:“錢,我可以借你,你得告訴我殺死袁叔的凶手是誰,有什麼證據。”
“一言為定!袁青山並非被人打死或者砍死,他是突然遇到什麼大的驚嚇,過度緊張而死。他死時的表情並不是被打的痛苦表情,而是驚慌的表情。他身上有被打的傷,也有刀傷。被打的傷是他在生前所受,而刀傷是在他死後再砍的。我按過挨打的瘀傷和每一道刀傷,瘀傷處的肉堅硬,手指按下去再放開,肉色輕微褪色後立即恢複青紅色。但刀傷就不同,傷口的肉軟,手指一起,肉立即成白色,這就是說刀傷是死後砍的。死後砍這幾刀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掩飾袁青山真正的死因。有一刀切掉了他的命根子,而且找不到了,不過有一點凶手卻不知道,袁青山陰部下麵位置,也就是在他體內還有一部分,這一部分是硬的。這就是說,袁青山在死的瞬間,命根子是硬著的。另外,袁青山腹部是窩著的,如果把被砍掉的雙腳接上,他應該是呈跪著的姿勢,準確地說,是他正在用跪著的姿勢幹那事的時候被猛然一嚇,嚇死的。凶手也知道,如果不把死者牢牢綁住,又不能一刀斃命,是不能讓死者死後保持跪著的姿勢。凶手怕被死者的姿勢引起注意,便砍下了死者的雙腳。砍下他的雙腳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給他穿上褲子,他的雙手彎曲著也能穿上衣服,但雙腳跪著就沒法穿上褲子。
袁青山雙手前肘還有一種被指甲摳出的老傷,月牙形的傷疤,每一排三個,時間有遠有近,月牙形偏小,是女的用指甲摳的。這是他在幹那事兒的時候被女的摳出來的,但這女的不是袁青山的媳婦李玉林,李玉林的左手隻有拇指和小指。袁青山臉頰上有很淡,不均勻的香粉味,和董曉冉身上的香粉是同一種味道,這香粉不會是自己撲上去的,而是幹那事的時候接觸到女的沾上的。那天我第一眼看到董曉冉的時候留意到她麵色微紅,當她走路的時候雙腳有些分開,還有點跛,證明她幹完那事不久。她氣息不穩,當時可以認為是她害怕和跑出來叫人造成的。大概兩年前,董曉冉因為下體痛曾到過我的診所求診,我發現她是在來那個的時候行房所致,但當時她的丈夫袁立行已經走了半年多。在這兩年期間,董曉冉也曾有兩次因為下體痛來我的診所求診,當時我也看出她是幹完那事不久,但她的表情卻顯得尷尬還有些憤怒,這和她看袁青山時候的表情差不多。也就是說,袁立行在外當兵打仗,袁青山會趁李玉林不在霸占董曉冉。或許因為是自己公公,或許是害怕,董曉冉不敢說。
董曉冉遇到我的時候身上除了香粉味,衣服是新換上的,身上有很濃的洋堿味和皂角味,後頸、正麵的發根是濕的,她手掌皮膚發白而且有不太明顯的褶皺,她剛洗過澡。
綜合這一切,當天的情景是這樣的:你們說的那個王學思先去找了袁青山要錢,也不知道要到還是沒要到,他出手打了袁青山後就走了。袁青山扭頭看見董曉冉在家,色心再起。董曉冉對袁青山一直敢怒不敢言,董曉冉應該是看到了王學思,王學思的出現反倒給了她機會。董曉冉知道袁青山心髒有問題,要嚇死他隻需要一句話。我猜這句話應該是‘媽,你怎麼回來了’或者‘立行,你怎麼回來了’。袁青山跪著幹那事,看不清背後的情況,他聽到這話必然以為是媳婦兒或者兒子回來了,這一驚嚇,緊張過度而死。他的屍體出現痙攣,保持著死前的姿勢,臉上才會有那種誇張的表情。董曉冉又用床單或其他什麼東西墊在下麵,把袁青山拖到中堂房,砍下他的雙腳,給他穿上衣褲。然後,她砍了袁青山幾刀,順便切下命根子,再打爛家什,偽裝成被王學思要債砍死的。不過董曉冉在這個時候又犯下了一個錯誤,袁青山的雙腳已經被砍斷,已經不能連著褲管一起砍,在地上砍會留下痕跡,找木板墊著褲管木板不僅會沾上血,還會影響地上血的形狀,她便用了剪刀剪。雖然她極力想剪成刀砍的樣子,剪開的口和刀砍的口大為不同,褲管的斷痕和雙腿的斷痕對不上。
董曉冉布置好這些,她衣服上一定會有不少血跡,皂角很難清掉身上的血腥味,她又拿洋堿來洗。洋堿本來是用來洗衣服的,她的手不斷接觸洋堿,所以手的皮膚顏色白過其他部位,而且出現了褶皺。她很聰明,知道秋天洗頭發沒有那麼快幹,她在砍袁青山屍體的時候用了頭巾把頭發全部包住,這樣就不用洗頭發,也就隻有發根位置,在洗臉的時候打濕了。她有幾縷頭發彎曲成圓弧搭在腦後,這是被包過的痕跡。她既要偽裝現場,又要洗澡,她沒有時間梳頭。
一切做妥當了,她便跑出來求救。”
“她說她去聽戲了,我們也去戲院問過,收票的確實看見她去了,完場時,她還去打了聲招呼。”李過年的長篇大論聽上去有理,嚴修卻不認可,董曉冉有不在場的證據。
“她這是故意製造出不在場的假象,她看見王學思來要錢,趕緊去戲院買了一張票,然後直接回家。她在散場前趕回戲院,所以沒有時間梳頭。趁著人多,她去和賣票的打招呼,賣票的自然認為她是聽完戲出來的。你也常常去聽戲,你有哪次走的時候會和戲院賣票的打招呼?她打招呼就是刻意讓賣票的人認為她是聽完才走的。”
“董曉冉用的刀和當時穿的衣服呢?如果連基本的物證都沒有,我們也不能憑你這麼一說就去抓人。”嚴修知道,就像段立濤的案子,沒有任何人證,又找不到物證,就不能認定是張碧倩所為。
“那是你們的事情,這種一眼就看穿的案子,我沒有半點興趣。”
“你……”嚴修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認為李過年隻管說一大通,然後不指出呈堂證供,那些話隻能算推斷,而不能作為判案的依據。他懷疑李過年壓根兒就說不出那些作案工具在哪兒。
“三千銀元我會湊齊了找人帶給你。”嚴修說完便走了,他心裏已經做出了一個決定:今後不會再找李過年幫忙破案了。倘若不是因為孫美瑤,鬼才會借他三千銀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