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千騎萬箭齊發好像都隻是一瞬間就發生的事,西廠的火鍋圍爐噴著香在炭塊上轉圈的烤羊腿一萬年那麼遠,繼學勇拉著譚魯子的手說,
“萬事小心”
天與大漠交界的地方傳來一聲“龍門飛甲!”
繼學勇之後被弓箭離弦聲淹沒的半句話譚魯子一直不知道是什麼,千萬別大意,不要輕敵,看清楚對方招式,還是活下來,我們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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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化田在地宮第一次見自京城那夜連夜潛出之後的素慧容的時候,兩人相隔無數的短兵相接,雨化田看了她一眼
“外麵情形怎麼樣?”
“進良他們怎麼樣?”
“魯子他們又如何了?”
他想,自己是不是該問她這些,眼底卻無論如何興不起任何一點微瀾,生死之間,素慧容弱不勝衣的樣子縮在牆角,雨化田覺得眼前的素慧容,還有這地宮外的天地,那些輕若鴻毛帳羽的江湖夜燈亦或是悲歡過後的餘話,都隻是離他千裏遠,拈著手中短劍朝她輕佻的笑了。
“你走吧”
外麵天大地大,出去了,就不要再回來。
素慧容卻還是回來了,棄了那身裝扮,挽起衣擺開口與他說第一句話“督主,起風了,這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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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化田一直在懷疑,究竟,是因為什麼他會對那一刻素慧容的一句話記得比任何的過往的細節加起來都清楚,卻始終,都想不起那時候她眼看著自己的那副表情。
雨化田在遮天蔽日的地宮中這樣想,他不知道是剛剛醒來還是已經醒來很久,那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費勁了氣力也無法聚焦出一個比黑更實在的光暈來。他醒來的時候周身都是一片潮濕,他原本以為那些都是自己的血,直到那片濕意幾乎將整個身子淹沒,他覺得自己大概早就應該死了。
那是一脈地下水,還帶著很幽微的青草香,雨化田想笑,卻扯動了脖子上的傷口疼得他幾乎不能喘氣,仿佛身體的所有感官都盡數交給了這不爭氣的傷口,雨化田爬起來,他想,我要活。
我要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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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化田開始摸著那一脈水在地宮中翻掘沙石和瓦礫,他開始計算地宮的麵積和出口的方向,把在地上摸到的金盤和金碗全部拾起來淘沙,他要活,就不能休息,於是他就告訴自己,應該多想一些開心的事。
雨化田就想,以前還小的時候,師父他信佛,每日都食齋菜,吃得小小年紀長身體的雨化田打嗝都犯芽菜味,他深以為恨,便夥同幾個師兄弟趁宮中祭祀掃除的時候去領了賞找禦膳房的夥頭師父換吃食。那時候他們還都是小少監,寓所裏麵沒有廚房,還是雨化田跑去師父那裏摸回來一個銅壺趁夜兌水煮了雞蛋,幾個不識愁滋味的少年,擠在小小一間房裏,也不敢點燈,怕味道傳出去被發現,等雞蛋熟了便是一人拿帕子包過去一個躲在被窩裏偷偷摸摸吃掉。後來雨化田幾個走得熟門熟路了,直到有一次實在摸不到鍋子,也不知是誰壯著膽子把太監房裏的熨鬥偷了過來,弄得師父那陣子衣服上老大一股味,直把他們幾個餓到發昏才給飯吃。
大概也就是因為那一次,雨化田直到官升禦馬監,而後又掌了西廠的印,也還是不太習慣大口食油葷,好像一吃,自己身上的衣服就又要跟師父那時候一樣,渾身一股子腥膻味,能傳過兩道門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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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後來魯子跟著自己,雨化田知道譚魯子喜歡自己身上的官家做派,就任他自己去學,卻不想首先給他染過去那個愛熏香的壞毛病,魯子用的香是他自己調配的,雨化田剛聞見的時候覺得很新鮮,日子久了,居然發現魯子的衣冠、佩劍、筆墨、房間竟然是不一樣的香法,想他難不成是自己碾香碾到走火入魔。直到後來有一次,見他曬被子的時候在繩子端頭上加掛了一個小包,卻是連小包裏都放了香粉,雨化田就說怎麼每次洗曬日子的時候風一吹這整個後院子都跟開了花似的,頓時覺得自愧弗如,卻恰巧趕上繼學勇帶著大包小裹來找譚魯子喝茶吃點心,一身的棗皮甜糖杏仁味道竄進這院子裏來,雨化田最終還是沒叫他們自個兒扶著額頭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