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口,大概見我老在瞄桌上盤盞。
被他一說,想起下午小鬼跑來問過這茬。
不由看了眼那碗豬頭肉。
隻有底下可憐兮兮的幾片。
--......常灣給偷吃了一大半,等我發覺,隻剩這些了。天色晚,賣熟食的也收了店了。
有些遲疑的解釋。
那小鬼......
不由心下嗤笑。
--小鬼呢?
--睡了。
也是,不早了。
東西放完,他便轉身出去。
--單嶽。
有些話,早些說比較好。
--嗯?
--......你用過了麼。
話出口,舌尖那裏一彎一繞,卻變了。
--還沒。
語音略輕快了些。
頓了頓,又解釋了句。
--店裏事忙晚了些。
他不說還好,一說便此地無銀三百兩。
看看天色,這時候,有客人也不過一兩個。
況且,他一直看著我這裏亮不亮燈火,又怎麼會沒空扒口飯食。
暗自歎了口氣,掃了眼桌上對一個人而言,實在過於豐盛的菜。
扶起筷子,問。
--一起用嗎?
--好。
他眼眉彎彎地笑,一溜兒從門邊小跑回來。
用......小狗獻媚的姿勢。
我心頭一緊,手上一抖,筷子落回了桌上。
早年雖流落,我們幾個養過一隻小狗。
忘記誰路邊撿來的了。
同病相憐之故,都待它很好。
雖然連名字也起不出一個,隻是小狗小狗地叫。
它也聰明,剛斷了奶不久,就不怎麼讓人操心了。
自己常會在破廟裏抓個耗子,外頭草裏撲個青蛙癩蛤蟆什麼的來吃。
之後帶小石頭去投親,它自然跟著。
一路走得辛苦,春荒時節更是難熬。
到了小石頭發起燒來,日漸虛弱,眼看沒什麼辦法,又弄不到藥,又弄不到吃的,土方子性烈,哪裏敢用在兩歲多的小娃身上......
商量了半天,最後終是狠狠心,打定主意,要......
把它......
宰來給小石頭......
進補。
那次小石頭睡下了,我們便去哄了它過來。
哄過來,下不了手,拍拍它腦袋,放它一邊玩去。
狠狠心,又哄過來。
如此反複......
我年紀最大,隻好咬牙。
手顫著摸上它頸子。
那裏皮毛柔軟,尚有被頑童欺負扔石頭,或是和其他貓狗幹架的傷痕。
那時我耳邊隻聞得曾經聽到過的幾個婦人的長舌--
......的兒子,從馬上摔下來,斷了脖子,死了......
......摔斷脖子,去的也沒啥苦楚......
不知哪來的力氣,我猛然掐斷了它脖子。
它隻發出半聲淒叫。
後來這十七年,我如何能忘得了。
那瞬間,硬朗的,細小的骨頭,隔著溫熱的血肉和皮毛,在我手裏,裂斷。
硬生生裂斷。
它斷了氣,眸子卻還直直盯著我。
以往每次一聽"小狗"二字,它就快快活活地跑過來。
忙不迭搖著尾巴,前爪扒了拽了褲管,使勁往上伸脖子。
遞給它掌心,溫熱的帶了肉刺的舌頭便舔來舔去。
蹲下`身,那就是打定主意讓它拿唾液給洗個臉了。
它跑過來的樣子,和單嶽剛才的樣子......
忘不了又有什麼用......
單嶽是人不是小狗。
閉眼定定神。
睜眼,卻看到單嶽已經坐到我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