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後來又去了金子奇家,他家與那個時代極不吻合,優雅得有些過了。我哥跟我八卦了金子奇的全部家事。但我的腦袋裏就隻有站在網吧外麵時金子奇鬆散的頭發,連同他身上的煙香和毫不掩飾的眼神在風裏飄起時,說過的那句話“你比你哥好看多了。”我自小在各個方麵勝過我哥,也是天生,也是自負,更是自卑。從來沒有人思考過第二胎孩子的感受,那種一出生就要麵對“你看你哥……你哥小時候……要是你哥……”種種不經意但致命的比較和打擊所衍生出的帶著痛楚的反叛。我哥是長子長孫,即使萬般不成器,還是絲毫沒有影響他受寵,何況他高且帥,當然,比金子奇還差了一點點。於是,為了照顧他這個長子長孫的情緒,所有的誇讚重點,就是:“這小夥子長得真好看。”這句本應該誇讚女孩子的話,我平白在他的陰影下被剝奪了十八年。反過來,他也沒好過多少,所有誇讚我的話也都成了他自暴自棄的托辭。也許,作為哥哥,他應該有我的智商和學業,來光耀門楣。作為妹妹,我應該有他的樣貌和身高,來嫁入豪門。在小城這樣一個傳統的地方,我倆樣貌品性投胎投反了,就注定是個悲劇。
金子奇的這句不經意間誇讚我的話在我十八歲這年,點燃了我作為一個正常少女的單純喜悅,它甚至超過了北大對我的吸引。人總是對最難得到的東西耿耿於懷,而忽視已擁有的一切,即使從世俗的眼光來看,他們本不該是同一價值的東西。
自然而然,有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晚歸。爸媽見我和我哥混在一起,也覺得實屬難得,便放任不管。於是,我哥、金子奇和我,就待在金子奇家,看他擺弄各種樂器。即使用現代的眼光看,他父母也是太溺愛他,哪有一個正常的家庭會在家裏專門騰出一個客廳給他做音樂的。對,他家房子大得也有點過了,現在想來,那些讓我當年覺得踩上去異常舒服的暗紅和金線交叉的圖騰地毯,應該來自土耳其師傅的手工。
金子奇並不怕我哥,對我的好溢於言表。那天夜裏,他關上所有的水晶燈,隻留下若明若暗的一盞地燈,在落地窗前的高椅上彈著吉他唱:“且讓我給你安慰,不論結局是喜是悲,走過千山萬水,在我心裏你永遠是那麼美。既然愛了就不後悔,再多的苦我也願意背……”我一時有些走神。女人是很難控製自己的心的,我們總會被很多特定的情境下了魔咒,迷亂在一束花、一種燈光或一個擁抱裏。那刻,我是喜歡他的。他淺棕半長的頭發,他高高像雕塑一樣的身材,他嘶啞著像迪克牛仔的嗓音,他壞壞的滿含寵溺的笑容,直到今天,還是那麼清晰。可是,後來,我們為什麼沒有在一起?如果當初和他在一起,我的人生會不會就此不同?也許就會回到家鄉,做一個朝九晚五抑或是相夫教子的正常的幸福女人,隻在一個男人的寵溺裏安然一生。
那天離開他家的時候,金子奇古怪地伸出手:“嘿!要走了難道不握個手?”我的世界裏,還沒有產生過正式握手的場麵。我愣愣地伸出手,金子奇壞笑著握住我的手,一把把我拉進懷裏,緊抱著旁若無人。正在門邊穿鞋的我哥兩秒鍾之後殺豬一樣哀嚎:“金子奇!你他媽的敢抱我妹!”金子奇這才鬆開我。我深深低著頭,怕自己的臉紅得可以照得出他的目光。
我剛走出他的家門口,bp機上收到一句留言:“對不起,忘記你是一個還會臉紅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