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善懷,亦各有行。
一別朝暮,秋以為期。
金子奇全程沉默,也許用“驚呆”更為合適。他用一隻手托起我的下巴:“你這個小腦袋到底有多聰明?果然是狀元。你哥說你會去北大。”我在他的掌心裏柔軟,有那麼一刹那,我不忍心說出那個殘酷的事實:他們注定會被困在小城,而我的世界才剛剛向我張開雙臂。如果說他對我隻是一時心血來潮,換個學霸來玩,我又何嚐不是拿他們這些“壞學生”給我無聊的高中生活做個結尾?以我現在的眼光看回去,一切都那麼冷靜合理,而那時的我們,我們每個人又有誰能超然情外?!
金子奇順勢輕輕地靠近了我,那麼小心,像怕把我碰碎。他的吻那麼柔,印在我的額頭,仿佛一個傷心的痕。一切都拉開了序幕,我的叛逆將我放進了金子奇的懷裏,於是一切都避無可避。那一整天,他一直拉著我的手在陽光下走,滾燙的海沙和他熱烈的愛情。我覺得我十八歲這年終於活了過來。
我開始用各種借口拋下我哥去見金子奇。我從來沒有問過金子奇“你有沒有女朋友”、“你愛不愛我”這類蠢問題。我和他在一起,就是安靜地看著他玩,看著他玩cs,看著他扣籃,看著他抽煙,看著他彈吉他,隻是看著他就很好。那是一個與我完全不同的世界,無憂無懼,沒有計劃也沒有比較,歲月靜好,年華正茂。
如果沒有遇到苗凱,我大概會一直這樣以為,可他出現了,無聲無息地。那天金子奇在網吧打cs,出門的時候,金子奇遠遠地向角落裏打招呼。我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苗凱,而是他身邊的女人。本該是女孩的年紀,她卻出落成一個美人。頭發是不深不淺的棕色,和她的眉色完美地和諧。睫毛和眼妝都特意地修飾過,顯得眼睛大而迷幻,有種勾人心魄的魅力。皮膚光潔如玉,毫無瑕疵,恍若天成。她的頭發很長,及腰,彎彎繞繞地卷著散著,柔軟得想讓人抱。她的腿很長,就像古代畫中的女人,瘦而且修長。如果真有狐仙,我猜就是長成她這個樣子。這樣的女人,任憑女人都會動心,何況是男人。我第一次體會到深刻的自卑,就像真鴨子看到真天鵝的那種自卑。我期待自己是一隻醜小鴨,起碼還有一絲變天鵝的幻想。
就這樣,金子奇看著苗凱,苗凱看著我,我看著苗凱的女人。還是苗凱打破了僵局,自我介紹:“我是苗凱,你就是汪佩佩吧。”我從他女人身上把目光收回,看著站起來的苗凱比金子奇還高,在我身上不客氣地蓋下了一片陰影。我沒來由地不高興:“你們都長這麼高真是很煩。走了。”他們都笑了,沒人向我介紹那個女人,她在角落裏陪著笑。
那個夏天,我再沒見過苗凱。這個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又無聲無息地隱沒。金子奇經常提起苗凱,他倆的關係比他和我哥更近。苗凱是新疆人,父母離異,父親是一名作家,母親是酒吧老板。他自小跟父親長大,生活貧困,缺少管教,還是他媽給他找了各種關係才進入這個和我哥、金子奇一樣的三流大學,來了我們這個小城。他身邊的女人叫琪琪,已經為他打過兩次胎,14歲就輟學,開了一家服裝店。在苗凱樂隊演出時,她直接把酒店房卡塞給苗凱,簡單直接。苗凱從未承認過他是女朋友,對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聽完這些,我對苗凱生起了厭惡。我也沒有隱藏這些厭惡。金子奇反而替苗凱辯白。在他們看來,是琪琪從一開始就自願倒貼,怨不得別人。可我始終覺得,踐踏別人的付出,也不值得原諒。所以,當金子奇說苗凱喜歡我填的那首詞,想請我再填幾首詞的時候,我隨便一應和,便扔在了腦後。
十五年後,不知道苗凱還記不記得琪琪,那個隻出現過三次就從我生命裏永遠消失的女人,本來毫不重要,卻讓我對苗凱多了許多芥蒂。我們生命裏出現過的許多人,都不是無緣無故的,他們都帶著特殊的職責幫我們完成這一生的宿命,也許是悲劇,也許是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