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苗凱的童年(一)(2 / 2)

我媽不可能不發現我爸的這些風流韻事,可她太忙了。她的“卡拉ok”店是整個新疆最大的,那個時候所有的伴奏帶都是厚厚的錄像帶,人工播放,所有客人擠在一個大廳裏,輪流上台。中間還有個專供跳交際舞的舞池,頂上掛著各種閃閃亮亮的球形燈。我爸就是在這裏遇見我媽的,他說我媽當時像一個女王,美豔、淩厲、霸氣。他展開攻勢,連寫十幾封厚厚的情書外加三篇中篇小說,每天晚上去那裏等我媽,終於把她泡到了手。多年之後,他說起當時,還一臉驕傲。

但這簡直是一種諷刺。我媽在我十三歲時就和他離了婚,讓他淨身出戶。可他還堅持向法院要到了我的撫養權,作為苗家獨子,他不允許我跟我媽改嫁改姓。我媽大概恨透了我爸,除了單獨和我見麵外,再沒見過我爸。有一次我爸急性腸梗阻,急救醫院需要家屬簽字。我爺奶都已不在世,我爸也是獨子,我還不滿十八歲,我也不知道我爸那些鶯鶯燕燕的電話,本能地打電話找我媽。我媽帶著她助理和司機來了,隻簽完字,安慰了我幾句,就上車等著了。從頭到尾,她都沒試圖看我爸一眼。她那天一臉的“活該”冷漠的表情,讓我時隔多年還覺得後背發涼。

後來我爸的一個女人懷了孕又不想打胎,我爸和這女人決裂。這女人不依不饒,鬧上了我爸單位。這些事大家通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有人正式開鬧,就性質不同,會被扣上“影響惡劣”之類的重詞。再加上我爸是漢族人,那女人是維吾爾族人,就又多加一句“破壞民族團結”。我爸在離職和娶她之間,選擇了娶她。她成了我的繼母,我也就多了一個弟弟,這讓我爸本來就不多的稿費和薪水雪上加霜。我們的日子過得連羊肉都吃不上了。

我媽還是每個月讓司機來接我一次。我最盼望的不是見我媽,而是吃一頓飽飽的烤羊肉。我媽貂皮下養尊處優的身體永遠無法理解一個正在成長的少年對食物的渴望。我每次都選能狠狠吃肉的餐廳,點滿一桌肉,吃掉大部分再帶回家,這樣我爸和弟弟一個月裏總有幾天可以吃上一點肉。我媽對我爸的鄙視更多了幾分,提也不願提,在我提起的時候,也是一臉的不耐煩。我慢慢學會了不再提起我爸,和我吃不起羊肉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