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請金子奇找我約詞,我從來沒理過他。現在,因為李東明的出現,衝淡了金子奇對我的吸引,我卻過不了苗凱這關。在我的潛意識裏,金子奇屬於小城,李東明屬於北京,而苗凱和我一樣,會孤零零從小城飛去北京。我深信他會離開小城,就如同我深信自己會留在北京,有自己的房、自己的車、自己的財產、自己的家,再也不受那些莫名的屈辱和安排,無論它們來自於父母還是同伴。我要徹底的自由和獨立。苗凱也是一樣的人。我認真地給他填詞,他不斷地試唱修改。快天亮的時候,我們合作成了五首歌。他說:“如果有一天我出專輯,我會注明作詞的人是你。”我大笑,我一個讀經濟係的北大學生,隻怕會一輩子在銅臭漫天的金融圈裏打滾賺錢,誰還會在意十八歲時寫過的詞呢?我說:“你要是紅了,大概不敢講有天夜裏你背著你女朋友和另一個女孩彈了一夜吉他唱了一夜歌吧!”我的話刺傷了他。
苗凱反問:“那你呢?敢對你哥和金子奇說你和我單獨待了大半夜嗎?”我不敢。人這一輩子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時機少得可憐。為了活得少一些麻煩,我們必須選擇欺騙或者隱瞞。我不想承認我錯了,苗凱也沒錯。在宿命安排中,我們這兩個不適合的人相遇在不適合的時間,不適合的地點,發生了不適合的愛情。可是,誰可以控製愛情?苗凱不是逼我,隻是讓我明白這個道理。隻要動了不該動的心,就不要嘲笑別人偷腥。十五年後,很多評論家給我的作品評論說:“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汪佩佩用平等的視角細膩地周全地描畫了世人百態。”這種“平等”是苗凱那天夜裏教我的事,雖然我是個涉世未深的處女,而他早已閱女無數。
天大亮之前,我們回到了小旅店。我們很小心地打開門,眼前的情景讓我和苗凱都不禁心裏一緊。琪琪和我哥還在熟睡著。琪琪還穿著剛才那件貼身的保暖衣,但我哥不再躺在地上,而是睡在床上,外衣已經散落在床下,從被子裏赤條條伸出兩隻胳膊,我們都不想知道被子下麵的情形。我愣在那裏不知道如何是好。苗凱拉著我輕輕地退出門口。小旅店的走廊沒有燈,遠處一扇老舊的小鐵窗透進來些微薄霧樣的晨光。苗凱彎下腰,慢慢地捧起我的臉,溫柔地吻了下來,纏綿深情無休無止。整個世界都融化了,我眩暈、窒息、意亂情迷。苗凱,我愛你,可我已經沉醉到無力語言。很久很久很久,像過了一世那麼久,他終於放開我,疼惜地輕撫了我的臉,便轉身走開。我呆在原地,想起屋裏的男女,不敢叫,也不能追,隻看著他越走越遠,消失在下樓台階的拐角。
苗凱後來和琪琪怎樣和解的,或者和沒和解我一直不知道。我哥比以前更閉口不談苗凱,即使偶爾被我誘出話頭,也無非是之前那些不能更負麵的評價。我自此再也不相信所謂的“兄弟如手足”。我哥在我心裏也更是徒剩一個“好看”的“有血緣”的“家產獨占者”形象而已。那個冬天我再沒見過苗凱,聽說他改主意回新疆過年了。那時我還沒有手機,而我哥已經換了兩個。即使是舊手機,他也沒有給過我。苗凱就這樣出現了,又消失了。我發現我無法找到他了。我記憶裏那麼清晰的他,並不比我每天夢裏奔跑在那條晨光中的走廊追趕著的他更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