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苗凱炸了。接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和金子奇練拳。這段時間,我癡迷練拳。在呂穎消失之後,打坐便不能讓我靜心,一種冥冥中的壓力,讓我透不過氣。苗凱拍戲的時候,我坐不住,又無處可去,這時候金子奇出現了。我還是覺得我是一個幸運的人。在各種關鍵時候,總能出現各種關鍵的人。在我最為困頓的時候,徐瑤出現了,給了我一道希望的光亮,讓我有勇氣做最後的掙紮,最終給了我事業上的榮耀。在我最沉迷於閉關靜修的時候,苗凱出現了,打破了我一個人的虛妄的寧靜,讓我發現我內心的愛執和不甘。在我和苗凱最親近又偏偏不能被人知道的心亂如麻無法打坐的時候,金子奇出現了,陪著我培養了一個不錯的愛好。當我拚盡全力把拳打出去的時候,沙包上那種沉悶的撞擊聲,就會讓我心裏的沉悶顫抖、碎裂,繼而給我一絲喘息的機會。
我當然可以不去控製自己的感情,像一個久違了愛情的普通女人,粘著苗凱。但是,他畢竟是苗凱,而且是剛經曆風波正在處理風波的脆弱的苗凱。那些看似無所不能的名望,如果處理不妥,會在彈指之間變成利劍。我不能害他。呂穎的悄無聲息,給我一種不祥的預感。我這次在北京拜見師父時,師父說的話,也讓我有了十二萬分的謹慎。我們很容易以為吃齋念佛就是修行,其實不是,發現痛苦並對治痛苦才是。師父雖為蒙古人,但精通藏語、梵語、漢語,對各大門派經論的研究被無數高僧讚歎景仰。他引用了禪宗六祖的一句話對我說:“‘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你在香港潛心修行這麼多年,也是入世試煉的時候了。”
試煉,就是這段感情吧。控製自己對苗凱的感情,讓我痛苦,但是,我不能不這麼做。放縱是最容易的事,然而往前一步,也許就是懸崖。我們總是給自己做著各種計劃,以為未來會像計劃那樣如約而來。但是佛法教給我的第一課就是“無常”,無常未必是死亡,而是各種不可控。在苗凱認為他可以輕而易舉控製呂穎的時候,恰恰是她給了他最強大的威脅。誰也不知道明天等著我們的是什麼。人的勇敢,就要體現在明知一切都無常,卻還努力控製未來的徒勞上。生而如蟻般卑賤無力,但有扭轉乾坤的希望和信心。這就是修行——從一個愚癡的身體裏發現本真的佛性。
也有可能我隻是逃避,期待不用擔心名望的利劍,不用擔心前女友設局,不用擔心真戲假作的人生如戲,老老實實地過一種平淡安穩的生活。這就是我的問題。我始終在出世和入世之間搖擺。在我沒有錢的時候,我想著有朝一日等我有錢了,一定要過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寂靜生活。現在我真的有錢了,但內心的傷口和欲望,就在日複一日的寂靜生活中張牙舞爪地瘋狂滋長。我甚至懷疑,即使沒有苗凱的出現,我也會在有生之年找個機會去寫這樣一個劇本,這樣我內心的陰暗才會像一個被戳破的膿包般萎縮。苗凱顯然比我更想要補全記憶,所以看上去他早了一步逼我入世,看上去如果沒有苗凱的出現,我就始終隱藏著與他有關的回憶獨自在香港平淡安穩著,看上去我被他步步緊逼著入了世。隻有我知道,在香港的佛堂裏,我在想他。而現在,我和他在一起了,又被這世俗間的恩恩怨怨煩擾到想回去佛堂。這就是“圍城”。
所謂“裏麵的人想出去,外麵的人想進來”的“圍城”,不隻適用於婚姻,還適用於各個情景。徐瑤做投資人加製片人在行內的很多人眼裏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上市前這幾年業績壓力讓她受了多少投資人的臉色和大牌明星們的脾氣,隻有她自己知道。苗凱和魏東晨在普通人眼裏星光熠熠,像天人一樣萬眾矚目,但這光環背後所有壓抑著的問題給他們各自的性格和人生帶來了多少傷害,隻有他們自己知道。至於我,看似擁有所有人的豔羨的逍遙日子,但每一天都在與自己的內心爭鬥,畢竟所有的回憶都是無法抹殺的。這無聲的爭鬥,情況之慘烈並不比別人在世俗裏打滾的境況要好多少。
從小城人的角度,我們都是成功的。當我們這個劇組來到小城的時候,舉城震驚。官員土豪紛紛出動,給我們做了最恰當的安排和照顧。我父母和哥嫂也難得地活絡起來,打了幾個叫我回家看看的電話。我不知道我親愛的哥哥和我親愛的已經生了一個讀書像我哥一樣差的小侄子的嫂子琪琪這時的心理活動是怎樣的。也許他們早已想明白,我和苗凱存在的價值隻是讓他們在鄰裏間更有麵子。這樣想的話,倒是我傲慢得麵目可憎了。在苗凱飛走之前放手,可能是琪琪一生之中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至於嫁給我哥是不是另一個正確決定,我無力分辨。每個人的生活都是一個圍城,我站在圍城外看他們的生活,怎麼可能看得分明。這個緊要的關節,我隻是一個連自己都看不清的愚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