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我和金子奇穿梭在小城早已改造到麵目全非的大街小巷。我時時感慨,我們18歲時都在單純地祈盼成長,現在人到中年才體悟到成長中的迷失。我和苗凱這十幾年都經曆過許許多多無法向他人言說的痛苦,但金子奇從來都沒有。他始終保持著當年的陽光,活出了自己的模樣。我羨慕金子奇。這麼多年,他從未改變,亦從未迷失。這是一個好的家庭成長出來的沒有受過欺負也沒有多大欲望的孩子的標準樣貌。他隻是從頭到尾地做著自己喜歡的事,堅持地做,便有了周圍人的幫忙。哪怕失敗了,連鬱悶時喝酒都可以喊來一整個餐廳的從小陪伴至今的兄弟。可是他怎麼可能失敗呢?苗凱走後,他幾乎是我們那個時代整個小城裏最帥的人,再加上那樣的家境和單純陽光的心,哪有人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失敗呢?!
對於這樣的優勢,他也是心知肚明的。知道不會失敗,亦沒有什麼龐大的欲望,所有的事都在股掌之間,所以毫無畏懼,為人處世便更陽光幹淨。我想他應該連戀愛中的挫折都不曾有過,女人多到像苗凱一樣伸手可得,才過得這麼自我——認為自我的興趣高於一切女人,沉浸在興趣裏越活越單身。這是大多數男人和女人的區別吧。大多數女人培養興趣是為了得到一個男人,大多數男人培養興趣是為了得到更好的自己。這是徐瑤經常忿忿不平的地方,每次做劇本的時候,她都期望把女權平權的思想放進劇本裏。“清朝早就滅亡了!”每次劇本討論會,她總是這樣喊。每次她這樣喊的時候,我們就都讓步。畢竟情懷是高於一切技巧的。可是,情懷是她的情懷,買不買賬還是女性觀眾們自己的事。不可否認,期待得到更好的自己的女性越來越多了,但仍然有那麼多女性花錢花時間培養一個打拳的興趣隻是為了可以正大光明地來看看金子奇這個瀟灑不羈的館主練拳時全神貫注的風采。每天到晚上閉館時,都還有幾個女的一直逗留著,直到看到金子奇騎著哈雷載著我離開。
這天晚上,苗凱的爆發和徐瑤的催促讓我心情很不好。我能怎麼辦呢?寸步不離地跟著苗凱?等著周圍人八卦我和苗凱的隱私?被狗仔偷拍到我和苗凱共處一室?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擺下的真戲假作的局被無所不能的網絡揭開謎底?徐瑤的意思我當然明白,公事公辦地安慰苗凱我也做得到,可是難的不是表麵的套路,難的是心裏的糾葛。如果苗凱能夠理解並接受這些,他肯定不會發飆。他自然是無法忍受這樣的公事公辦,有了其他的想法,才有了今天這幕情緒大爆炸。他這波動的想法具體是什麼,我還不知道。等明天徐瑤飛來小城再陪我和苗凱麵談。這個時間點上,我不能貿然地闖進他房間,否則很容易功虧一簣。
“到了!你在幹嗎!”金子奇說我。我回過神,慢騰騰地下車。“你今天怎麼了?有點不對勁。”他接著說:“打拳的時候也心不在焉。”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支吾著轉身,想趕緊回房間。
“汪佩佩!”金子奇聲音高了,引得酒店門口的禮賓小弟格外注意了一下這邊的動靜。我停下來,轉回身。他接著說:“什麼‘女子善懷,亦各有行。’這種焉頭搭腦的不快樂的人生,就是你想要的嗎?!這麼多年!沒有一次我見你時你是開心的!”
“難道像你這樣傻開心就好嗎?!”酒店門口吸煙區的陰影裏,傳出來苗凱的聲音。他手裏的煙明明滅滅,照不全他的臉。
金子奇跨著哈雷站在酒店大堂的透出來的燈光下,臉上的表情被我看得真切。他動怒了,像一頭受到攻擊的野獸。這個刹那我本能地要保護苗凱,就衝向金子奇,摁著他的肩膀,企圖用我自己牽製住他,萬萬不能讓他去攻擊苗凱。我知道金子奇的拳力,那種驚懼讓我聲音顫抖,我努力讓自己保持正常的邏輯和語速:“苗凱不是那個意思,你別理他,你快走,不然對誰都不好,算我求求你了。”
金子奇不再理會苗凱,轉過臉瞪著我,滿是失望,一揮胳膊甩掉我正摁著他肩膀的手,猛地發動哈雷,絕塵而去。我呆在原地,手腳冰冷。隻差一點點一點點。如果剛剛他倆打起來,這種頭條八卦一定會瞬間登上所有媒體的首頁。那時,真的回天無力了。更何況,以金子奇現在的拳力,可能一拳下去,苗凱已經出了大事。我越想越怕,差點忘了苗凱還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