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主人大笑著將他麵前的炒米推到我跟前,“挑出裏麵的羅勒葉。”我隻能認命地拿起叉子撥弄著珍珠般圓潤但細小很多的黃澄澄的米粒,戳起一片又一片褐綠色的葉子扔在桌上。
“呸呸呸!”那倒黴的南方人將碎成渣的葉片盡數吐在桌上,才咕嘟咕嘟灌下一大口檸檬水,“怎麼會放這麼多的桂樹葉子?!他們錢太多了嗎?”
在光輝之南方,桂樹葉和羅勒都算是比較貴重的香料了,恐怕這位執政官的兒子也頂多在一個盤子裏麵找到一兩片葉子,但他忘記了這裏是伊斯特裏拉。
這點上我可以頗為自豪地鄙視罐頭那淺薄的學識。舊都是世界上最大的貿易中轉站,盡管它本身不是港口城市,但橫貫伊斯特裏拉的海峽卻是連接著裏海與外海的唯一通道。在蘇西莫斯王朝統一整個西陸的時代,伊斯特裏拉的航運貿易前所未有的繁榮。這是由於橫亙於大陸上的斯拉沃尼亞山脈阻隔了光輝之南方與絕冬之北方的陸路交通。
在奧秘時代之前,曾有教廷統治南方、國王統治北方的說法,當時要從北方前往南方,需要走水路從終北港進入大洋,繞西陸半圈抵達南方城邦,沿途風暴無數,潑辣女王安博裏的凶名在水手間口耳相傳。之後,蘇西莫斯王朝的軍隊打通了東邊的商路,北方的商人才可以從另一條水路走白港進入裏海,再穿過舊都從島嶼星羅棋布的外海行至南方,不僅沿途風平浪靜,且速度還能快上一倍。
這些事情,聖武士那樣的南方人是不會清楚的。每當這群無知的巴佬來到北邊,往往篩糠似地顫唞個不停,吸著鼻涕大聲咒罵當地可惡的嚴寒,說北方那絕冬之名完全是常年泡在雪裏的鄉下人不知道陽光的溫暖杜撰出來的異想天開,卻不知道絕冬之意,在於終北港附近的出海口有著暖流的滋潤,常年不凍,才保證了北方人在冬季的食物富足——凜冬降臨的季節,連牛羊都要因為沒有飼料而被宰殺,醃製的肉製品不足以撐過漫長的寒冬,幸而有大洋裏捕撈上來的海魚充作食物,如同不受冬之饑寒一般,才有絕冬一說。
如今的白港位於北地法師團與暗法塔的轄區交界地帶,雙方為了維持脆弱的和平都不願在白港附近多生事端,反而讓西境的商人們有機可乘,伊斯特裏拉的海峽依舊川流不息。但相比北地法師團與暗法塔對商業的淡漠,紅袍巫師對貿易的熱衷與精擅足以讓渥金的牧師感到汗顏,每一艘經過伊斯特裏拉的商船都要被他們刮去一層油水才被放行。
依附在舊都附近的小城鎮或以優良港口成為商船的補給之處,或以豐富的廉價巫師學徒而成為附魔道具與煉金製品的生產作坊——伊斯特裏拉地區本身還是西陸最大的魔法物品生產地,來自北方的木材和銅鐵與來自南方的金銀和寶石彙集於此,在學徒們的巧手加工下變成冒險者們爭相搶購的魔杖、戒指或者附魔裝備從伊斯特裏拉向外流至西境各處。說不定罐頭身後那把漂亮的巨劍——雖然現在已經破敗不堪了——的某個角落裏就刻著伊斯特裏拉製造的標記。
紅巫在貿易方麵的過分積極讓很多西境人感到不可思議,特別是這些紅袍子親自前往西境與當地的長官商討租界問題的時候。在跟隨著主人旅行之前,我也像大多數西境人那樣以為法師們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他們的身體雖然和我們一樣行走於大地之上,靈魂卻漂浮在另一個神秘的地域。不過根據主人的說法,北地法師團裏確實多是這樣的貨色,至於暗法塔,那些高傲的施法者甚至恨不得連身體也一起抽拔離大地。
“北地的法師們自詡正統,驕傲地矜持於所謂的王朝風範,暗法塔則致力於高深的奧法研究,不屑俗塵於一顧。唯獨紅袍巫師們是真正的野心家,為征服整個大陸而謀劃著。”我的主人曾如此形容東境三個主要的施法者團體。
將挑揀幹淨的炒米推回給主人,我取來勺子,一點點將浮在湯上的墨綠色的香料屑瓢去,露出地下橙紅色的湯底。這些香料原產於比東境更東邊的遙遠大陸,由褐色皮膚的土人種植,在豐沛的雨水和陽光下繁茂著。少女們采擷下花瓣與枝葉,曬幹後由平底的大貨船經過沙漠間的狹長海域和白頭巾的異族國王們把守著的地峽來到伊斯特裏拉。一木桶價值千金的香料從船上被水手們滾下來時散落的碎片,就足夠那位執政官家的少爺用上一個月,當然不能指望舊都的居民對其如何珍惜。
這頓昂貴的午餐花了我們五個銀幣還多,當我將舊王朝的古幣遞給女招待時,她有些驚訝地看了我一眼,找了幾枚嶄新的錫幣給我。不同於灰燼平原上的冒險者們習慣以浮空城廢墟中挖掘出來的古幣作為流通貨幣,紅巫們的領地裏用的是以新皇帝的名義鑄造的錢幣。二者的製式相近,正麵是皇帝頭像的浮雕,下麵一條飄帶上寫著皇帝的名號,反麵則是威風凜凜的獅子。
我手中翻動著錫幣,上麵的浮雕並非蘇西莫斯王朝流行的寫實塑像——正如我們曾在瑪多克斯看到的那些,而更接近抽象的符號,隻有那特征明顯的皇冠才能讓人辨認出人物的身份。找出一枚古幣與其對照著,我實在沒看出兩個皇帝的模樣有什麼具體的區別。
“想知道皇帝長什麼樣子?”我的主人見我觀察著硬幣,走來詢問道。“後天你就能看到了,一年一度的春之祭禮,皇帝會乘車出巡,否則你覺得這城市為何如此盛裝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