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君扶過鴇兒,待她坐好,便自盈盈拜了一拜,含淚說道:“自芷君來到這芳雅居,得嬤嬤著意相待,此次更不惜減了銀兩,如此成全,芷君但不知此生當如何為報……今日一別,再難相逢,嬤嬤但請善自珍重,芷君來生再報厚意了……”說罷,亦流下淚來,俱哭做一團。眾皆唏噓,各各相勸了多時,方自漸漸散去。
此時,一青衣仆童走將前來,卻是一早就遣去玉清存處投送相謝請柬的。那童仆上前作了個揖,說是玉先生說了,姑娘返鄉車馬已然備好,這一番相助,原是不忍芝蘭之質受此淪落,但請早些離了苦海,一些個俗禮隻都免了罷。更因近來身體一直欠佳,就不親為相送了,願姑娘一路順風,此後平安喜樂。
林芷君聽罷,不覺悵然。沈放之事,林芷君早已聽聞,心知玉清存此時不願見她,必是不欲因之憶起舊事,徒增傷感。想到這兩人原已看著情投意合,眼見著是個好結局了,卻忽然變生出這許多難料之事,真不知天意究竟如何。她不覺長歎一聲,略略思忖了片刻,便移至案前,提筆寫了一函,並取過一些碎銀,一齊與了那童兒,托他再為勞累一番。那童兒喜滋滋地道謝而去。
林芷君獨自癡立於房中,腦海中一時盡是這幾月來三人的種種。她怔怔想了半晌,不禁心生蕭索之慨。人之一世,但能幾許自主?不過是天意播弄,草草了卻了罷。深情也罷,無情也罷,到該了時終是如夢一場,如輕風拂過,淡淡微波,隻彈指間已了無痕跡。
浮生若此。
城郊,延佇園,退思軒中。
玉清存背對著滿壁的書冊,立在窗幃前,久久不動。身後案上散放著林芷君寫來的信函,寒風襲來,那紙張便零落飄於了地上。
“……芷君身陷風塵,平日裏不知見過幾多人事。但如沈先生般的風骨,斷不會做出背信棄義,欺詐親友之事。芷君雖不知沈先生為何隱卻了身份,卻因旁觀,對其相待先生之深致看得十分明白,這世上隻怕再無如兩位先生這般的相互知音。但請先生暫且寬懷,一切自有來日分曉。……”
玉清存心頭纏繞著林芷君的話,唇邊隻淡淡浮出一抹譏苦。
還得有什麼來日,又能分曉些個什麼呢?他早已做了那光泰寺的當家住持,大新朝推崇佛事,光泰寺住持的地位之高幾乎不亞於朝堂上的王公將相。這些日子以來,傳來的聽聞中盡是他竭力相助君成,整日埋頭打理各類傳經誦佛事宜,大新朝已是幾乎全民信佛,君成的江山一日比一日堅固。
他心中,還有絲毫玉清存的影子麼?玉清存三字,隻怕他再也不會念及。
這些時日以來,他每日裏或讀書,或與鄰近農家閑話,有時亦獨自撫琴一曲,隻將自個忙起來,使不去思那煩擾之事。或許,日子一長,便可以漸漸忘卻了吧。
隻這林芷君一信,竟忽地教往事翻騰起來,並全然按捺不住不絕的痛苦。玉清存隻覺手足又將沉重起來,趕緊挪到案旁幾上,取過一個小瓶,倒出一粒藥丸,吞將下去,坐了一會,方自好轉。
他這病甚是奇怪,也曾另請一些知名大夫看過,都道是不該會有此類症狀。他們將那丸藥擺弄了許久,終是說不出個所以然。此後玉清存便也不去管它,總之有君成的這些藥丸可以製住,亦不必過多擔心。
想到君成,玉清存心下又不覺黯然起來。那日辭出宮後,隱到了這鄉間,隻打算自此後默默了此一生,將那諸多故事皆遠遠避將開去。不想君成依然不時派人前來問寒問暖,那些丸藥更是從未間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