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卻是如昔一般地清亮。麵色,亦是如常。看去並不似受傷的模樣。中毒,亦不似。
玉清存心中驚懼而疑惑,隻覺淨蓮倚靠在自己身上,竟似無法自主動彈一般。四近無人,正自惶急無措,卻見淨蓮凝視著自己,盡是安撫之意。他心下略安,便將淨蓮輕輕放在榻上,站起身來。
但見淨蓮躺在那裏,靜靜地看著自己,神色似歡喜,又似欣慰,目光柔和而深情。
此時暮色漸深,房中已有些昏暗,隻淨蓮的眼眸閃亮著,光彩流動。玉清存心頭有些迷亂,這個人,不正是當日的沈放麼?
他不覺低下`身來,伸手輕輕撫向淨蓮的麵龐。那清俊的眉眼,如雕刻般的五官,是沈放。確實是他。
正癡迷間,手指卻在觸到淨蓮額際時僵住了。那曾經無數次梳綰的烏發,卻是再不見一根了。這,不是沈放,是淨蓮嗬。
他呆了半晌,突然似是記起了什麼一般,起身去取燈盞,點燃。複回至榻前,伸出手去,便欲去解淨蓮的衣衫。抬眼間觸到淨蓮疑惑的目光,卻一低頭,輕咬牙關,也不言語,徑自去解開了。
他取過燈盞,就著光亮,便向著淨蓮袒呈的身上看去。卻見光潔結實的軀體上盡布著一些青淤淡紫,似是咬痕,又有一些似是掐印。再翻過淨蓮,看他肩背部亦是如此。更□傷處令他一陣心悸。
他怔怔地看著那些傷痕,心下明鏡一般。那晚,不是這淨蓮,又能是誰,替他解了那春[yào]之毒?!
他癡立於榻前,竟不覺那燈盞滑下,滾落於地,漸漸熄滅。房內,複又處於一片昏暗之中。
過了一歇,方聽見玉清存幽幽說道:“子斐,你……這又是何苦呢?”
他長歎了一聲,複將淨蓮衣衫合上係好。取過被褥,輕覆於淨蓮身上。
並拾起燈盞,仍是點燃了,置於案上。之後,便自有些疲憊地坐於案旁椅上。他無語地看著淨蓮,卻見淨蓮臉上一片安寧沉靜,隻深情地凝視著自己。他心底卻盡是悲傷,並深深地震撼著。
良久,忽聽玉清存緩緩地低聲問道:“子斐,那晚救我,並為我解毒,是因為……佛家子弟,救人苦難麼?”
此言一出,他清晰地看見淨蓮神色震動,眼底滿是不能置信與急切,卻苦於不能言語,無法動彈。
玉清存心中亦不知是何情緒,他神情複雜地看著這樣的淨蓮,複接著問道:“那是……因為愛麼?”
但見淨蓮此時一派欣慰之色,他神情懇切地望著玉清存。玉清存卻心頭傷痛,輕輕轉開頭,去看那跳躍閃亮的如豆火花。並輕聲說道:“子斐知道清存早將你看做生命一般地愛著麼?……那夜,聞知你其實卻是個出家之人,清存隻覺天地仿佛都已塌陷了一般。”
他眯眼虛看著燈火,心頭掠過那日之後的種種,神色間迷茫而悵惘。但聽他語調低沉,仿如喃喃自語般地接著道:“那夜之後,清存本想遠離了一切,遠離了你,想著或許時日可教我忘卻了傷痛,亦忘卻了你。……隻是,一當再見到你,便所有誓念不複存在了。一心裏,隻念著你的囑咐,你的好。……竟如飛蛾一般,明知不可能,明知前麵便是烈焰焚身,卻依然地向著你而去了……直到今日,你終究不肯舍了這寺廟……卻又何必如此待我,更何必壞了自身清白,破了佛戒……清存一直參不透……到如今,亦無力再去參詳了……”
說到此,他暗暗長歎了一聲,回過眼來,看向淨蓮。卻見淨蓮癡癡地直眼凝視著前方,神情迷惘而哀傷,竟眼中隱隱含淚。
見他如此,玉清存隻覺心頭傷痛更加著力翻湧起來,他便欲站起身走將過去,卻又強自按捺住。狠著心腸繼續說道:“清存此來,其實是來向子斐道別的。清存於這京城,得了業念,又絕了業念。更於此得了至愛,複又失了至愛。這裏,再不是清存存身之地,若繼續呆著,不如即刻死去。隻偏生清存是個懦弱的人,這性命雖不甚愛惜,卻就此拋棄了,也是頗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