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微微咳嗽一聲,掩去些尷尬,道:“寒舍粗陋,招待不周還望沈兄包涵。”
沉澈笑了起來,說道:“若京城首富江家還算粗陋寒舍,那麼這天下間又有幾處華屋?”
江白但笑不語,他知道沉澈本是含著金湯匙出身的,江家的富貴自不會放在眼裏。
兩人用過早膳,江白命管家取來昨夜吩咐的琴,雖是管家徹夜匆匆尋來,卻也是音色質地極佳的鳳尾琴,花園涼亭裏早就有仆人擺案焚香、添茶送食,江白抱過琴,便彈了起來。沉澈左右無事,坐在一旁聽曲。
江白輕撥琴弦,起了個調,沉澈識出彈的還是在千水閣學來的那曲《良宵引》。
沈澈想起江白在千水閣先後彈了三次琴,從初入門到規規矩矩一音不差,天賦之高著實驚人,也不知第四遍又會如何。此時聽江白起了調,不由精神一振,仔細凝聽。
隻見江白輕攏慢撚,彈了一節,鳳尾琴音色優美,曲調溫婉細膩,轉眼便帶著些旖旎之氣撲麵而來。彈奏間,匠氣全脫,隻覺得一音一調無不靈秀之至。沉澈心中暗歎,江白在琴技一道上果然天賦過人,這第四遍果然不曾叫人失望。若說上一次不過是在彈琴,這一次便可稱之為奏曲,此間差異不過微毫,卻是道常人難以跨越的高檻,許多藝人縱是技藝熟練,總歸缺了靈氣,落於下乘。
方要稱讚,忽然琴聲一滯,再看江白,不知怎的眉頭緊皺、神情猶豫,似乎在極力思索。過了片刻,又接著剛才的調彈了幾個音,再次停住,如此反複,一首好好的曲子竟被彈的支離破碎,偏偏每段又彈的極動聽,真叫人聽的難受之至。
這一曲彈完,江白臉色又白了一分,額際隱隱冒出些冷汗,轉頭用帕子捂嘴悶咳兩聲。沈澈以為江白毒傷未愈,連忙道:“你身子未好,還是好好休養,別在彈琴了。”
江白將沾了血的帕子悄悄藏入袖中,回過頭來笑了笑,道:“無妨,隻是一時氣喘,喝口茶便平了。”說著端起茶杯,若無其事般輕啜一口。
沈澈心想秦觀月既然醫術無雙,必定醫好了江白,便不疑有他,亦笑著喝了口茶。
卻不知剛才為彈這一曲,江白動了真氣,此時全身經脈猶如火燒一般,但他強忍痛楚,表麵不動聲色,是不欲被沉澈察覺。
“若是被他察覺,隻怕又生變故。”江白心中歎道。
休息片刻,操琴彈曲,仍是那首《良宵引》,這一回再無停頓,一曲彈遍,隻叫沉澈屏息片刻,方吐出一個“好”字。
江白臉色又白了一分。
這一日裏,江白便隻是反複彈那一首曲子,彈的越發精妙,造詣之高,已然超過沈澈生平所見所聞,便比數年前李嘉祥毫不遜色。到後來,隻覺得聽江白一曲,神思恍然,院中進出仆人有幸聽得,亦渾渾噩噩,不知所以。沉澈連連讚歎。
待到天色將晚,江白停了手,沉澈長籲一聲,心神還有些飄飄蕩蕩,隻覺得這一日好似做夢一般。借著暮色看見江白麵色慘白、十指紅腫,猛然驚醒,道:“你作甚這般猛力彈琴!”
江白淡淡笑道:“我便是這個毛病,但凡學了什麼,就總急著學好練熟了,也好人前賣弄。”
沉澈心想,你哪是喜歡賣弄的人。隻是聰明人大多有些異於常人,江白好學爭勝、力求完美也算不得什麼古怪。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說不上的奇怪,便是學琴,為何隻盯著這首曲反複彈?
江白似是看穿沉澈心思,笑道:“我隻學了這首,自然就隻能反複彈這曲子,昔時有程咬金三斧頭,我卻隻一斧頭,唬不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