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仁汗涔涔地連連磕頭,額上細細皺紋滑落密密水漬,一臉的懼色寫滿了他對靖王的畏怯,伺候著一位喜怒無常、永遠教人摸不清底細的主公,當人屬下的日子分外戰戰兢兢,時常懷著朝不保夕的恐懼感,或許一次的失敗即是以死亡相抵。
“你們這麼多人使盡了法子也除不掉那個孽種,甚至不曾傷及張靈琇的毫發,恐怕這正說明天意不可違呢。”瓔款款挽解眉間心鎖,略一搖首,烏亮的墨絲曳舞如潺瀉的玉泉,飄逸似仙,美妙之極,“算了,此次的任務本王決定撤消,你們就繼續監視張府的一舉一動,莫要再出什麼庇漏。”秋水橫波盈盈,閃爍著一種奇特複雜的光芒。
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皇家從來競誇耀,更灑萬錢築起甘露台,迎召飛燕輕盈舞。
寶輦難覷官家麵,銀芯空剔惜飛蛾,前殿歌聲幾時休?聞者盡是夜夜守漏人。
巍牆高聳,宮室鱗櫛,若說是白玉架梁、紫金擎柱,那綺羅堆裏、香花叢中,銀簟珠箔的縹緲禦苑獨稱翹楚。
張鬆恩首度涉足傳說中集權勢富貴於一身的縹緲禦苑,就像穿越了神秘之門,夢遊般踏跡凡人前所未曆的仙境,雖然端嚴著大臣豐隆體度,眼角忍不住好奇地偷光窺瞄,步履間不覺有失深淺。
三尺碧樹,九曲欄幹,金篆靛鏤,放眼皆是琳琅玉琇,窗下鈿箏,階上燕絮,般般不似凡品,一磚一瓦亦經精雕細琢,頗見火候,從中當可看出營建之時的苦心造詣,天賜寵渥由此可見一斑。
金鉤如月,絳緯斜掛,不讓昨夜風情經了等閑俗人眼,珠珞千垂,寶光熠熠,一卷畫簾遮擋起無邊綺夢,留下一脈風流悠韻勾人疑竇叢牽。
蘭芷浮氳,紫煙逸岫,是哪個伶俐的宮女剛往爐裏添加了外域進貢的名貴香料?這不知名的奇香唯獨縹緲禦苑慎自珍藏,各院的妃子都不曾分賞得沾。
霜衣拂去爛漫清輝,有暗香盈袖,眉蘊秋凝露潤,爭勝一捧豔雪。
“靖王千歲,下官這廂打拱有禮了。”張鬆恩一見靖王俊拔的影現身於咫寸近前,不敢怠慢,趕緊搶步上前施禮。
“不用多禮了,張大人。”瓔即命人擺座,語畢,華顏燦笑,笑如河清。
“謝王爺。”
張鬆恩再次作揖深深,對於靖王當年的援手拯命之德,他銜誌難忘,銘感五內。
“本王今日召你入宮……”俊眉悄蹙,似乎不知該如何斟酌言辭,朗若晨星的眸子流露出少許遲疑。
張鬆恩見此光景,不禁暗暗稱奇,精明決斷的靖王亦有為難之時嗎?
“本王決定於近日內迎娶令妹,你回去準備一下吧。”瓔陡然臉色一整,終於鯁骨在喉,一吐為快,不容張鬆恩持以反議。
“是臣舍的靈琇?”真是意想不到的飛來之語,張鬆恩毫無防備,倏地睜大眼睛,震驚不已,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到的內容。
“莫非張大人尚有幾位令妹不成?”瓔頗有悻色地言道。
“可是舍妹她、她……”張鬆恩吞吞吐吐,內心矛盾得難以加複。
照他本願,原想欣然諾下靖王提出的婚事,但是靈琇她不比當日雲英未嫁的處子,目前已是居寡之身,難堪與靖王齊眉比翼。
短短數日,變化遽劇,令他不得不深感造化的不可思議。
“本王知道她已死了丈夫,才會向張大人冒然提出聯姻的請求。”聲音微揭冷意,語調並無半點宛轉。
“下官實在不明白王爺的意思,還請王爺當麵明示。”張鬆恩搖搖頭,幹脆放棄努力思索,直接向靖王找尋正確答案,“王爺若是有意,各府名媛淑女悉供王爺挑選,為何單獨屬意舍妹靈琇?”
不是他認為自己的妹妹不如別家的紅妝黛綠,慎重地考慮到妹妹那段乖騫的婚姻殷鑒不遠,再說妹婿殮葬不久,為了新郎之死,惹得京城裏流言四起,作為一個年輕未亡人實不宜立即另覓良緣,何況是高攀了天下最為炙手可熱的靖王。
“你無需明白,隻要令妹心裏明白就行了。”鎮定清朗的音色決不摻雜著對女性的渴慕傾眷,死板板的,一如平常淡淡的敘述。
“靈琇她……”張鬆恩迷茫不解地望著瓔,猜詳不透這話裏的玄機。
“你回去告訴她一聲,著她準備準備。”
憂抑的歎息飄過瓔姣美的唇畔,幽幽瑩閃的瞳孔宛如夜空裏皎光湛湛的星子,璨亮光華,絢彩照人,益發襯托得夜幕深邃無比,漆若烏沉。
雖則他決意迎娶張靈琇之心已定,但其中曲折微妙之處亦不便向外人張揚。
那一夜心的迷失,賠上了自己的婚姻為償,然後他會是某一個女人的丈夫,而非珞一人專寵的愛侶。
珞,珞,我知道你根本不會樂觀地贈予我婚姻的祝福,也無法坐視我的“變心”,我不是不愛你了,而是愛你太深,為你設想得太多,才會情到深處情轉薄,可憐了,明月不照我心渠。
“如果王駕千歲不嫌棄舍妹是再蘸之身,下官哪有不應之理……”張鬆恩呐呐地說著,滿臉興奮,這突來的變故搞得他驚喜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