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告訴我,你是誰,為什麼要幫我嗎?"
男人輕笑道:"為什麼?為什麼呢--啊,幾千年前,我在末緣殿扯斷了我和他的紅線。而如今看他另結新歡,突然後悔了。"
黃泉路上荒草頹然,枯樹參天,黃沙下相擁的嶙嶙白骨,在歲月荏苒中磨滅姓名的過往,在風中呼嘯,弦斷有誰聽。
一個新生的冤魂,在黃泉路上停停走走。鬼卒帶著他停在黃泉海的一個支流彙聚的小池旁,冷笑道:"這便是洗冤池,厲鬼亡魂,都要在這裏沁泡過身子,洗去戾氣,方得去轉生井投胎。"
那冤魂看了鬼卒一眼,嘴角隱約有不屑的笑容,他抖動翠綠的儒衫,躍入池水之中,頃刻之間沒頂,清澈見底的池水卻在同一時刻如同湯煮,開始劇烈的翻滾,顏色如墨,千萬人身上,種種被人硬生生洗去的冤屈,在這一刻重新開始咆哮。那鬼卒被這詭異的一幕嚇的大叫一聲,那冤魂被波濤眾星拱月般托出水麵,他腳下漸漸出現了一土台,破水而出,越生越高。
冤魂冷笑著,學著鬼卒先前不屑的口氣說:"這是魚合祈願台。大願菩薩為怨恨至深至重的冤魂實現願望的祭台。"
他說著,不再管那頃刻之間被波流拖入池中的鬼卒,雙手在幽冥間伸開,山巒為之變色,河穀為之蕩波。隻聽半空聲一聲霹靂,一道芒柱裂天而下。
"請查吾心。"他對那茫茫蒼穹,含笑說道。
九重帝霄,帶著朝天冠的男人,俯視著明鏡池中的緣滅緣起。
他手指輕彈,一滴舉案齊眉的解藥便那樣從九天之上,如甘霖普降,穿過明鏡池水,掉落在施回雪的身上。幾多愛戀,追逐泣血,以為生生世世的束縛與死結,就這樣被輕輕鬆鬆的化解。情之一字,如微風過耳,如回風舞雪,在深深庭院中禁錮的靈魂,傷人傷己後。不辯善惡,不韞世事,終能徹底的高飛。
--"相忘才是真難得。這世上,沒有常開不敗的花朵,沒有海枯石爛的真情。"
正邪難辯,恩怨不分,帝霄之中,雲氣聚散離合。有人跪在他後麵,萬千雲嵐中,那人慌張失措的啟奏:"帝尊。洗冤池中有魔頭降世。"
請查吾心。
--這一生血淚,這三回坎坷,這世世顛沛......我要你都還我。
這場複仇,終於開始。
棲雁居外,不知何時,開始降落這冬季最後一場雪。沈頻真一身縞素,丟掉了劍,丟掉了扇子,一步一步踉蹌出來,他袖子上有一個鮮紅的血掌印,臉側上還有幾滴沒有擦幹淨的血。看到頭頂纖細而孱弱的瘦雪,又看看門外嗚咽成一片的人,愣了一下,聲音依舊嘶啞,輕聲問:"你們在哭什麼?"
王思邈長歎一聲,甩袖而走,沈頻真看看那三個泣不成聲的女孩,不由得再次輕聲問道:"你們在誰而哭?"沒有人回答他,春衫急匆匆從院外進來,聽到這一片哭泣之聲,輕聲說:"我來遲了嗎?"
他看看沈頻真喪衣上的那個血手印,沉默一會,輕聲道:"莊主。喜歡上一個人,又喜歡另一個人,本就是你的不對。人的心那麼小,無論怎樣小心翼翼,總會厚此薄彼,負了一人。是天注定......你隻能記得一個......"沈頻真蹙著眉頭森然道:"你在說什麼,我隻喜歡回雪。"
春衫默默看了他一會,低低說了一句:"緣起緣滅。"他快步走向棲雁居中,並不高大的身子橫抱起阮惜羽依然溫熱的身體,一步步緩緩踏離棲雁居。沈頻真看著他懷裏那個身著淡綠色衣袍的身體,突然說了一句:"那是誰,你要帶他去哪裏?"
春衫並不回頭,輕輕的說:"是個過客。我想把他葬在後園桃樹下。"
沈頻真猶豫了一下,開口說:"我想看看他的臉。"
春衫低低笑了一會,輕輕搖了搖頭:"有這個必要嗎?你既然掙脫了舉案齊眉這蠱,也就是掙脫了他舉案齊眉的期冀......他口口聲聲說報仇,最希望的,也不過是找一個舉案齊眉的人罷了。既然你不是,看的再多又有何裨益?"
沈頻真注意到春衫無禮的語氣,不由蹙眉道:"我似乎記得......你與回雪感情很好......"
春衫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輕輕說:"如果我說,我,他,施回雪,曾經是很好的師兄弟,一起在泥裏滾,捉蟲子,三個人感情都很好,隻是一個善妒了點,一個好強了點,一個不懂得偏袒任何一方......所以感情漸漸疏離了,然後在一場浩劫中,有兩個人脫下了麵具,各自為人。莊主,你是否會信?"
那片賀州皚皚的夜雪中,被沈頻真愛著的,也是愛著沈頻真的那個孩子,正在露出他生命的最後一個笑容。草木無情,不識韶華飛渡,哭的時候涕泗縱橫,愛的時候肝腸寸斷,在暮鼓晨鍾被人悠悠敲響前,人人醉生夢死,不識假假真真。可這樣山盟海誓,發盡誓願的一場相逢,誰能忍心說這場你追我逐不過是建在空中的水月鏡花,夢幻泡影?又或許......真的存在過這樣一個人,確確實實無懼傷害的愛了,痛痛快快的流淚了,還在漫天飛雪中滴淚成冰,笑如月華--隻不過愛著沈頻真的那個人,已經隨著這最後一場瑩白的逝雪,哭著笑著走了,留下一個不知愛恨的軀殼,留下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