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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滿床清輝,像是結了一層寒霜,照得我的頭發像白發三千,明晃晃的睡不安穩。

我在那天晚上,又挖出了他走了之後,埋在園裏的桂花酒,喝了很多,做了一個好夢,夢裏全是鋪天蓋地的桂花香。

那之後幾個月,匈奴犯我邊界,他上書要我反擊,於是我下令徵集糧草,招募士卒,練就十萬精兵,揮君而下,衛青,灌夫,李陵,皆為我左右大將,他隨兵出征,沒有為什麽,僅僅是少了押運糧草的人,讓史官押運糧草,很可笑對不對,或者說是我在嫉妒。一出征便是幾年幾年,而幾年中會有多少變故,足夠他成家足夠他娶妻生子,足夠讓我在他記憶中變成一個可有可無的淡淡影子。我好怕,我好怕,即便我在他心中不過是遙遠的回憶,隻不過是黃粱的夢境,我也要延長夢醒的時間,長到我也陪他幡然省悟。

出征那天,我騎著汗血馬,披著大紅的披風,兩條長長的雁翎在頭冠上蜿蜒,我拿著我的湛瀘劍,對著我萬千士卒喊:“不破匈奴,何以為家!不定中原!枉生為人!”於是那萬千士卒隨我一起喊:“何以為家!枉生為人!!”喊得這天也似低了,地也嫌窄了,容不下那麽多豪言壯語,容不了那麽多英雄肆意狂奔。我領著大軍浩浩蕩蕩的一路南下,看著腳下的土地不複青蔥,看著腳下的土地滿是砂礫,看著臉上的風不再柔順,看著臉上的風夾雜黃沙;我就知道快了,我的士兵們也知道快了,於是我們夜夜磨礪自己的兵器,而兵器在日夜叫囂,連同手中的劍哭泣般的嗡鳴——給我仇人的血,給我仇人的血!可直至到了攻城的一刻,我才發現我還是太天真,那麽多碩大的石頭從城牆上扔下來,那麽多羽箭像黃蜂過境一般從城牆上扔下來,那麽多大好兒郎的軀體像垃圾一樣從城牆上扔下來,被石頭砸到的士兵像黃瓜一樣一聲不吭的倒在了地上,被箭射中心房的士兵掙紮了好久才倒在地上,從城牆上扔下來的軀體也倒在了地上,倒在地上的人慢慢填平了護城河,我的士兵們依然毫不猶豫義無反顧的衝上前去,前仆後繼的頂替剛露出的缺口,他們如此的堅定不移。他們如此的視死如歸,他們如此的義無反顧,僅僅是因為,僅僅因為——他們如此如此的相信著我,用生命,用生命賭我可以大獲全勝,用生命相信我可以凱旋而歸!如此如此的相信著我!——我在馬上仰天長嘯,然後騰空躍起,用足尖在城牆上輕輕借力,躍上城樓,削菜一般割下幾個放箭的敵兵的首級,口中大吼:“殺啊!!”千萬士兵隨即應合,動地驚天。

刀砍入身體,就把敵人的手砍下來,箭射入身體,就把箭拔出來扔在一邊。

在塞外黃沙裏,我和萬千士卒殺紅了眼,殺紅了眼……

【劉徹X司馬遷】鴛夢 第十四章

[帝王]

忘了殺了多少人,忘了死了多少人。

父親曾說生命的意義就在於不停的毀滅與創造,但我知道他也隻是說說。年幼的一個冬天,我站在長安街上,雪落紛紛,我看那一片奄奄一息的人群,曾許下一個太平盛世的諾言,在寒冬的時候可以派發熱氣騰騰的米粥,在盛夏的夜晚有空暇在柔軟的草地上撲打流螢,在日落之後,會有繁華的夜市,小孩提著蓮花燈籠,在長安街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光陰流轉,直到當年的決心與目標成了過眼雲煙,當年太傅問我的話我依舊牢牢記得。

何為明君,我答曰不興戰事。他說該是放棄,那就應該是放棄。

但是我的無用,並不因時光的流逝而改變。我希望我身邊的人可以快快樂樂的白頭到老,我希望我身邊的戰士,每一個人都可以在勝利後分到一畝三分地,兒孫滿堂,福壽綿延,我希望我帶了多少人奔赴戰場,就可以帶多少人回來。一個都不多,一個都不少。去得時候可以唱勵誌的戰歌,希望回來的時候不必換成悲愴的秦殤。但是這隻是我的希望。而我的希望從來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我無法扭轉乾坤,哪怕江山在手,我無法顛覆曆史,隻能拔劍四顧。隻能記住濺到臉上鮮血的溫度,隻能辜負……

忘了打了多少次仗,擋下了多少次衝鋒和突襲,有時候也會輕易的放棄剛攻下的城池,隻帶走城裏的糧草,再把援軍引入城中,然後悠閒的包圍,有時候也會假意的收留逃荒的百姓,讓他們興高采烈的走在前頭,引下敵方如蝗蟲過境的箭雨,踏過百姓屍骨未寒的身體。我想我會遭天遣的,我一定會遭天遣的,那些我心中放得至高無上的生命,如今被我視如草芥的踐踏。如果蒼天有眼,隻懇請三十三天外的每一尊神佛,請將所有罪過皆歸於我。

我心裏的痛和苦,我絕不能要他知道一分一毫。他隻需要在送糧草的路上聽馬蹄細碎,駱鈴叮當,聞著青稞和小麥若有若無的芬芳,倒騎在馬背上,讀他的竹簡和骨片。他隻需看到我全勝而歸的身影,我會洗去一身的血腥,他隻需看到我登上龍椅的背影,我會學會不再哭泣,他隻需看到我將建立起的永垂不倒的大漢王朝,他無需知道那王朝下白骨累累,他隻需知道他一手成就了一個永載史冊的君王,他無需知道那君王心中最深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