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視臉上的淚,笑著跟他說:“怎麽辦,我可能來不及寫我的史書了。”
如果我死了,是不是真的沒機會,重新來過了。
我低頭想擦乾淨眼淚,怎麽也擦不乾淨。我低著頭,癡癡的淺笑著,繼續說:“怎麽辦,我還不想死。”
然後眼淚不停的流出來。
【劉徹X司馬遷】鴛夢 第三十一章
帝王坐在偏殿,審視自己的左臂,左臂不知何時,有一顆小痣,殷紅如血。
那個叫小東西的宮人推門而進,微微行了個禮,道:“司馬大人的床褥已經換好了。”
帝王沒有抬頭,他平靜的問:“禦醫怎麽說?”
小東西低了頭,小聲的說:“積病成疾,連帶著上次落下的病根子,怕是好不了了,隻能……多拖些時日。”
帝王隻是看著他的手,良久的寂靜,然後帝王開口,已經是全然無關的話題。那年輕的帝王輕輕的說:“小東西,來,幫我把這個東西弄出來。”
小東西看到帝王手上的痣,輕呼了一聲,然後再沒有多說什麽,跪下了身子,十指尖尖,捏住了那顆小痣,然後慢慢往外拔,這時才發現,拔出體外的,居然是一根女人的長發。
發尖一滴鮮血緩緩滴落,等頭發脫離手臂,帝王一身龍袍皆已汗透,像是忍受了什麽劇痛,卻什麽也不說。
小東西忍不住問道:“到底是誰種下的?”帝王隻是搖了搖頭,疲憊的笑了,說:“都過去了,我睡一會,等會就出去結了這事,你……五更喊我,再把明天早朝停了。”
小東西應了一聲,然後把頭發放進了燈燭中,輕微的劈啪聲後,散去了一陣淡淡的黃煙。
次日,五更後,一頂輕紗轎早早的出了宮門。四個抬轎的人,健步如飛,轎身穩穩的在空中滑過,過了三柱香的功夫,轎子停了下來,簾門卷起,一個素衣服喪的人矯然而出,正是當今聖上。
朝陽未起,夜色朦朧,更襯著那身白衣如同神仙中人,那帝王也不回頭,隻是輕輕囑咐了幾句不要跟來,然後隻身前行,那幾個轎夫便牢牢把住路口,帝王大步前行,竟是上了一個土丘。兩邊玉石板路,石刻異獸,玉碑華柱,盡頭碩大石門入口,儼然正是下葬不久的國母陵墓。帝王站在石門前,緩緩抬手,拂過新封未幹的紅泥,然後指尖發力,兩座石門轟然而開。
迎麵撲來的全是屬於死靈般的陰暗潮濕的泥土味道,帶著森森的冷風吹到臉上,讓人情不自禁的發抖。帝王歎息著說了聲打擾了,然後安靜的前行,手中隨手取下了墓壁上的火把,內力所到,火把複燃,照亮出一片淺淺的光明和浮動的昏黃。
帝王一邊走,一邊按下各種機關,小心的避過甬道中間的墓土,不時的拉下繩索和閘門,這恢宏的陵墓本就是他一手操辦,左彎右拐自是應手得心,如漫步閒庭遊刃有餘,隻是打擾了父母安眠之地的罪責和愧疚,又有哪個孝子賢孫可以無動於衷?帝王冷冷一哼,口中念念有詞,掐指推算著自己的位置,而後毫不遲疑拔腿起步前行。
過幾柱香的時間,已到了主墓室,隻見一個碩大的單獨墓室中,星星點點全是數不清的長明燈。本應該放先帝陵棺的地方卻空了出來,隻剩下後棺空空蕩蕩的擺在墓室中。
帝王繞過星星點點的燭光,一步一步踏上石階,半蹲著凝視著華美的後棺,然後手中緩緩發力,棺門就這樣,被慢慢推開。然而——在重重的錦緞絲織品下麵,並沒有開始腐爛的殘骸,隻有一個小小的稻草人。稻草人上別了一束女人的長發,黑白夾雜,草人背後用朱砂筆,寫滿了名字,生辰,還有名字,王娡。
帝王於是拿著那稻草人笑了,他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四周,突然對著空氣說了一聲:“母後,我都知道了,請出來和兒臣一聚。”
那輕輕的一句話在墓室裏縈繞不散,良久,有女子從角落的重重幕帳中現身,如美人姍姍來遲卻從容不迫,走進了才發現,那女子一頭黑發如同墨染,三千煩惱絲從頭上傾瀉而下,長到地上蜿蜒曲折,哪裏是兩鬢華發霜華已逝的婦人,不過是雙十妙齡的女子。
那帝王也是一愣,然後溫文爾雅的淺淺笑了,笑著說:“幾日不見,母後風韻更勝從前。”
那女子用很複雜的眼神,冷冷的看了帝王一眼,也在嘴角擠出個笑容,說:“我亦是料不到,吾兒擅闖陵墓,一如談笑般易如反掌。”
那帝王低著頭淺笑,眉眼裏隱約有些哀傷透出來,他說:“母後害得我好慘。”
那女子愣了一會,亦是幽幽歎了一聲,說:“莫怪我,先帝囑我照顧你,你要成就的是千秋霸業,而不是兒女情長戚戚切切,我縱使不舍,也無可奈何。”
那帝王恍若未聞,隻是輕輕的說:“母後,你還記得你給我講過的,仙鶴和白鷺的故事嗎?”
那女子歎了一聲,笑了,她說:“怎麽不記得,你當時所有的故事都懶得聽,隻對這個故事喜愛非常。”那女子說著,仿佛陷入回憶中,有柔美的語氣,重複著複述那個故事:“鸚鵡洲上,萋萋芳草,惟有白鷺並仙鶴一隻,兩禽皆無偶,某月某日,仙鶴前去白鷺處,曰:’白鷺白鷺,前路漫漫,配我如何?”白鷺對曰:“彼毛色黑白夾雜,睹之甚可厭。”遂不允。某月某日,白鷺思及仙鶴種種好處,上門提親,仙鶴嫌其腿短貌拙,又不允。此後,年年月月,兩禽奔走往來,卻無一日同念彼此所好,年年年年,亦複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