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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寫一篇煌煌巨作,“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隻要有這本書在,我就是史之王,我就是史之聖,曆史千秋萬載,卻哪有千秋萬載的帝王!

就算是這樣的身子,這樣的卑微的愛,也絕不能讓你任意的踐踏!

這就是我失去了所有,也要活得,全部理由。

於是緩緩站直了身子,傷口鑽心疼痛,冷冷的臉上,綻放出,一個驕傲的笑容。

那是我的驕傲,我的自豪,我的尊嚴。沒有了你,沒有了你——你是誰?你算什麽!

他看著我,我對著他,驕傲的笑,睥睨著笑,那是我失而複得的所有驕傲和自豪,我對著他說,重複我寫給任安的那封信的內容。

“仆聞之,修身者智之府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義之符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讬於世,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禍莫僭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醜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宮刑。”(一)

我向他走去,因為他擋住了殿門,走得有些艱難,有些東倒西歪,我扯著自己的嘴角,自嘲的笑,他張口欲言,我打斷了他,繼續說:“昔衛靈公與雍渠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爰絲變色;自古而恥之。夫中材之人,事關於宦豎,莫不傷氣,況伉慨之士乎!如今朝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豪雋哉!”(二)

他開口:“不要說了。”

我笑著,挺直了身子,微微的咳著笑,卻依然說了下去:“仆亦嚐廁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議。不以此時引維綱,盡⊥

我傻傻的看著他,心想他的暴力似乎不單單隻是對我。

然後我就問出來了,我說,陛下以前沒那麽容易動怒。

他似乎完全沒有自知,然後我一問他就愣在那裏。然後他也問了一句全不相幹的話題,他說:“你記不記那天夜裏,我攔住母後的時候,母後碰了我哪裏?”

我說,忘了右手還是左手。我問,怎麽了。

他說他沒事,然後一直打量著我一身的傷。

我笑著說,就這樣吧。在外麵套件衣服就可以了,我想那樣就不會太難看。結果他眉頭刷的皺了起來,然後悶悶的去找了一把剪刀,把衣服徹底的剪成一片片的,拿白布在熱水裏浸了,再小心的擰幹,敷在傷口上,等到血痂化開,才揭去一偏偏碎布,仔細的洗乾淨所有的傷口,然後塗上一層層的藥膏,有一道傷口,重重疊疊的鞭子打在上麵,洗去膿後怎麽也止不了血。

我笑著叫他用點金瘡藥什麽的,說那些金貴的藥藥性不夠厲害,拖拖拉拉,婆婆媽媽。

他說塗金瘡藥會很痛,所以一遍遍的在我身上重複浪費著那些藥,一遍遍的塗抹,直到傷再也沒有裂開的時候,才仔細的綁上繃帶。

可心裏哪個地方又裂開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何必當初。

那天,真的累了,一口硬氣支撐著自己挺著,等到鬆了那口氣,整個身子都軟了下去。不知道是睡了還是昏了過去,隱隱約約的發了燒,在床上喊痛,也掙紮,也哭,也鬧,種種軟弱無能的樣子擺了遍,有人在旁邊不離不棄的安撫我,握著我的手,於是後來鬧著鬧著就安安靜靜睡了。最後昏迷著醒來,不久又昏迷過去。有人一勺一勺的在床邊喂我,可是喉嚨痛得根本咽不下去,於是那個人重複著將湯水用口舌送入我喉中。不是不想反抗,隻是身子沒有一點力氣,嘴唇幹幹的,見了水,就逐漸恢複了些,所以那行為也不是一味的讓人厭惡。

有人在耳邊說:“等你好了,再給我機會,我們重新來過。”

夢裏我聽了他的話,於是安心睡去。

後來再次睜開眼睛,屋子沒人,空空蕩蕩,但我的確還是睡在龍床上。

扯開衣襟查看我的傷口,居然在宮裏那些藥作用下也都痊愈的六七,新肉也長了出來。可是這時候喉嚨癢癢的,有些東西掙紮著要出來,留也留不住。於是一張口,一口血噴湧了出來,一床乾淨的床褥,全是血跡斑斑。

我這才知道,原來這身子已經壞得不可救藥了,是注定要死的了。臉上涼涼的,一摸,一手的淚。

這時候,我轉頭去看,發現他站在門前,發現我弄得他一床的被子都是血,呆在那裏。

呆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