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清涼的吻,落在我的額頭。
心裏躁動的火,好像被清涼甘甜的水滋潤。
他向我笑,乳白色的幹淨整齊有淡淡潤澤的牙齒,他身上的木質清香和他的體香混合在一起,我腦海中最獨特的味道,在這片氣息氤氳中我終於終於甜甜睡過去。
我醒來的時候,隻覺得分不清白晝還是黑夜,等到意識澄明,我伸手抹掉額上的熱汗,燈光下,筆記本電腦前打字的那人側臉秀雅如畫。
我還沒出聲,一隻透著淡淡涼意的手覆上我的額頭,蘇如春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欣喜,“你終於退燒了,有沒有好一點?”
我張張嘴,發現喉嚨很幹,說不出話來。如春心領神會,倒了一杯水遞我嘴邊,我伸出舌尖嚐試,不冷也不燙,溫度剛剛好。
果然,他是最懂得我寒暖的那個人,他在,我就能安心睡著,擺脫疾病的糾纏。
他摸摸我額頭,再摸摸自己,吐出一口氣,“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發燒,睡覺的時候還不蓋被子不關窗?你想讓我擔心死?再過半個小時你還是不退燒,我就要把你送急診了。”
我眼眶酸酸熱熱的,其實蘇如春當了這麼多年的醫生,見慣了生離死別,又是在動輒就危及生命的神經外科,連自己生病的時候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在醫院,他一向淡定從容無悲無喜,即使是微笑的時候,也從來都不會咧開嘴角,眉眼飛揚。
一直以來,溫文如玉,爾雅若蘭,舉止儀態,成竹在胸的從容,我就一個小感冒,他就方寸大亂,此時又滿心歡喜,喜怒形於色。
真不知道他的病患看見會不會嫉妒死我。
“因為,你媽?”他遲疑了一下,問。
我搖一搖頭。
選擇自己的愛人,是我自己的事。和家人的磨合,也應該我自己承擔。
隻是沒想到,正當歡喜好時節,一個晴空霹靂砸下來。
大半夜,杜麗雅給我打電話,“寶娃,外公出事了,你現在就往醫院趕,我和蘇立正忙著送醫院,現在一團亂,外婆已經是六神無主了。”
我隨手抓了件衣服往拿上車鑰匙往電梯口衝的時候,手控製不住,抖得厲害,鑰匙都差點抓不住。
蘇如春追過來,按住我的手,“你冷靜一點。”
我在電梯裏也站不住,小小的空間,被我走了幾個來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到了地下車庫,我開了車鎖,跑過去開車門。
蘇如春快步走過來搶過我手裏的鑰匙,“你坐副駕駛。”
他語氣中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我理智回歸少許,乖乖坐到副駕駛。
我自己這個狀態,真的不適合開車。
如果沒有外公,我不知道自己將會成長成什麼樣的人。小時候上學,下雨天的時候別家都是爸爸送,隻有我是外公撐著一把大方格子的雨傘送我。
他的背寬闊而有力,是一個男孩能夠期望的所有來自長輩的溫暖和安定。
因為如春,我一直對消毒水的味道有著十分的親切感,可是這時候,卻覺得有點兒不明的恐懼。
從很多年很多年前開始,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沒有百分百把握的事很少做,沒有百分百確定的事從來不說。因為一切和概率有關的未明問題,無法確信的彷徨,會讓人的心漂泊不定。
“醫生,到底怎麽樣?” 蘇立正扶著杜麗雅,和一個醫生慢慢走過來,杜麗雅臉上猶有淚痕,聲音都是尖利顫唞的。
“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病人年紀大了,不知道能不能撐過手術。”
那醫生說完,看見蘇如春,微微吃了一驚:“蘇醫生,今天不是你值班,怎麼來了?這是你親戚?”
如春點點頭,“方醫生,情況怎麼樣?”
方醫生,我大概有點印象,似乎是那個宋雨露的老師。
方醫生食指指著自己的腦袋:“老人家這裏長了個大瘤子,壓迫到神經,所以老人去倒水的時候才會暈倒。不過你也知道,這樣的瘤子平時也不容易被發現,正好你來了,去我辦公室看看片子吧。”
蘇如春拍拍我的肩膀,跟在方醫生的後麵走了,旁邊蘇立緊緊擁著杜麗雅才能防止她跌倒,而外婆,正滿臉蒼白坐在病床前,緊緊握著鐵床邊緣,眼睛都似乎直勾勾盯著病床上臉色蒼白雙眼緊閉的外公。王微微女士默默陪在她身邊,整個臉頰都哭腫了。
50多年的婚姻,沒有紅過一次臉,吵過一次架,對比王微微女士失敗的婚姻和阿姨和姨夫三天兩頭的齟齬,堪稱完美。
大概也因為這樣,所以對於此時此刻的外婆,外公出事,無異於天崩地裂。
如春皺著眉頭進來了,臉色有些發青,拉著我出了病房,到旁邊的休息室。
“現在大概就隻剩下兩個選擇,外公這腦袋裏的瘤子,不開,撐不過半年,而且可能馬上就沒有辦法走路了。開了,70多歲的人,也不知道手術過程中會出現什麼問題,任何情況都可能發生,單單就開掉瘤子來說,成功幾率是95%,可是還有5%的失敗概率,所以,你們要商量好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