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洗手間的空間:兩個隔間,兩個沒有窗,沒有工具間(顯然是設計在女生廁所裏);無法逃跑,無法混和清潔劑製造毒氣陷阱,無法削尖拖把當武器,這個廁所顯然比新蘇格蘭場的拘留室還銅牆鐵壁。

“好吧,”他勉為其難的說,“我在這裏等你,然後我們再一起去點餐。”

“我要火雞熏肉片,不要加小黃瓜。”

“我在這裏等你。”麥考夫堅持道,歇洛克一個你自便吧的樣子聳聳肩,推開門進去了。

麥考夫倚在洗手間旁,訝異於自己處於這種古巴飛彈已瞄準華盛頓的壓力底下,膀胱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一個母親帶著五歲的女孩兒經過他麵前,在潛艇飽連鎖店享受中產階級的天倫之樂,麥考夫想,人生至此夫複何求。女孩轉頭瞄了他一眼,福爾摩斯先生報以一個親切的微笑,沒想到女孩的母親見狀,像是看到這名中年紳士背後站著全地獄的惡鬼似地連忙推女兒進廁所,消失在門後前,還拋給了麥考夫一個你敢動我家寶貝我就把你眼珠子剜出來的母性護衛眼神。

原來進了二十一世紀,所有站在廁所門口不進去上廁所的都被定義為是性變態了。這時代的觀念轉換之快還真令麥考夫有些措手不及,他本來想要進廁所脫離這種尷尬的狀態,沒想到一個穿法蘭絨格子衫的嬉皮撞了他一下,搶先進了廁所。

忍耐,麥考夫.福爾摩斯,忍耐,他告訴自己,待第三次世界大戰開打後,你可以任意派這些死老百姓上前線拋頭顱灑熱血,或在軍工廠每天扣幾千個鋼盔的係帶。

他掏出懷表,三分鍾了,他的情報頭子神經抽搐著那麼一絲不對勁。歇洛克可能真有他自己發明的高功能反社會人格,但他的前列腺絕對沒有問題。就在他準備進洗手間押人時,門呼地打開,法蘭絨格子衫嬉皮跟他撞了個滿懷。

“抱歉。”那人用濃濃的愛爾蘭鼻音嘟噥道,壓著雷朋太陽眼鏡上的可笑紳士帽,用那嗑藥與酗酒聯手造成的搖晃步伐從麥考夫身邊走過。麥考夫凝視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這才推開男士洗手間的門。

在麥考夫爬上鮮血與骸骨建成的寶座的過程中,不是沒有人對於一個牛津三一學院的大學畢業生名列捍衛女王與國家的黑暗圓桌武士中提出質疑,畢竟,雖然麥考夫.福爾摩斯是個不可多得的奇才,但他缺少實務經驗。福爾摩斯對財富與爵位都沒有什麼企圖心,跟他精力旺盛的弟弟一樣,他唯一關切的就隻有大博奕的參賽權,於是他兢兢業業地經營早期每一個經手的行動與決定,終於用無數成功建立他在白廳無可撼動的地位。(當然早先提出質疑的人大多都沒有好下場,這也可能是這類的言論在白廳逐漸銷聲匿跡的原因之一。)在他這個位置上,沒有呼嘯的子彈與壯烈的爆炸,隻有文件與簡訊,偶爾來張地圖。“特派人員成功潛入反聯合國回教陣營領導人家中執行槍決式滅門。”在他的報告上可能隻是“障礙已排除”;而“俄國間諜在倫敦街上被破雨傘戳了一下感染抗抗生素創傷弧菌十八小時候死於敗血症與多重器官衰竭”不過是“保全漏洞已補強”,比聽路況報導還單調乏味。如果說麥考夫曾親自下海玩一場間諜遊戲,那對手恐怕也隻能是他的諮詢偵探弟弟,而今天的戰場,在英格蘭方的某家潛艇堡連鎖店廁所裏。

於是,在麥考夫推開門,看見那個愛爾蘭佬在鏡子前調整著五分鍾前還穿在他寶貝老弟身上的Dolce & Gabbana白襯衫,他知道歇洛克有比拿方向盤鎖砸死他更高明的想法了。

在他從廁所衝向大門時,麥考夫.福爾摩斯不禁詛咒他腳上這雙三百九十五英鎊的Church’s Philip沒辦法讓他跑得更快,但他已經盡所能地在腎上腺素的催促與體重的向心力的互相抗衡之間取得最快的速度。當這名西裝筆挺的紳士像西班牙奔牛節裏發狂的公牛般衝進在櫃台前排隊點餐的稀疏隊伍裏時,他成功地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但向來以媽咪的良好紳士風度教養為傲的麥考夫如今顧不了那麼多了,他窮凶惡極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門外那個法蘭絨格紋衫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