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進屋裏,用那不帶絲毫探詢的坦白目光仔細看著她的小兒子,摸摸他Belstaff大衣下骨感的肩膀,整了整他駭人的法蘭絨格紋襯衫,她纖細靈巧的同樣屬於小提琴的手指,撥過他額前垂落的發絲。

“你又給你哥哥惹了什麼麻煩?”

“他為了我差點掀起內戰。”

當瓦奧蕾特擁抱歇洛克的時候──或許比擁抱麥考夫那麼長了一些些,歇洛克將下巴心安地靠在她母親的肩膀上,他看見他的兄弟矗立在屋子的陰影裏,臉上疲倦的笑容仿佛是剛完成畢生最艱钜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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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麥考夫.福爾摩斯實質的工作內容,他本人會輕描淡寫地帶過“那隻不過是在政府各部門審核他們的預算”,歇洛克則會陰森森地評論是“替敵基督的到來鋪路”。

麥考夫承認,如果上帝不欣賞福爾摩斯對女王與國家的忠誠,那撒旦肯定早已在右手邊為他保留一席之地,因為除了隔著半個地球操控南韓的總統大選或烏克蘭對俄羅斯小麥的出口之外,從二十歲起,麥考夫就是個模範公民,連一名英國高級知識份子一生總要有那麼一次的酒醉鬧事或球賽鬥毆都不曾出現在他完美的記錄上。麥考夫知道世上存在著各式破壞法律的手法──運毒、謀殺、貪瀆、軍火走私、竄改銀行交易記錄,他甚至保有一本這方麵的專家的電話簿,(那本可是厚得令人難以置信,並因著物競天擇,不斷在汰舊換新。)但對於它們的了解從來不會超出他利用並掌控這些犯罪來達到他捍衛國家的目的:假如他決定,中歐某個小國的內閣死於一場空難對大英帝國有絕對的利益關係,他隻需要下指令讓空難在某年某月某日無論如何都要發生即可。至於空難要如何發生,那就是當他啟動開關後,這條無聲運作的暗殺流水線裏的每一顆小螺絲釘之所以存在的原因了。

但他的弟弟,有能力使最黑暗深沉的秘密曝光的顧問偵探:歇洛克.福爾摩斯,就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此時,麥考夫.福爾摩斯將自己高大的身軀隱藏在窗簾之間,老式吸塵器的開關還開著,發出可怕的轟隆隆噪音,(清潔工作也是福爾摩斯兄弟每年回家的任務之一。歇洛克音樂家的敏[gǎn]耳朵恨死了吸塵器,於是自願到庭院修剪玫瑰與金雀花叢。)讓他有種正在杳無人煙的非法軍工廠進行隱蔽任務的錯覺,當然事實並非為著如此高尚的理由,他目前的隱蔽行動,是從二樓的窗戶窺視他們家大門的動靜。

歇洛克矗立DB9旁,雙手放在長褲口袋裏,若無其事地朝外麵的街道張望,當一名年輕媽媽推著嬰兒車走過,他甚至綻出一個比核爆還燦爛的微笑,與推車裏被粉紅布料包裹的小嬰兒揮揮手──新住民,麥考夫推斷,如果是福爾摩斯家二十年前的鄰居,當歇洛克這麼笑起來,他們的第一個反應鐵定是拔腿衝回屋內,把大門上的三道鎖都加上。

待女子離開,歇洛克收斂起笑容,麥考夫看著他從長褲後口袋裏掏出一包黑色長條物,在車門旁跪下來,將它攤開在腳邊,從這個距離,麥考夫勉強看出那是一套工具,有著閃亮的金屬頭與黑色握柄,歇洛克蒼白靈巧的手指在這套工具中慎重挑選著,有如外科醫生考量哪一號的鋸子才能成功鋸開頭蓋骨,當他轉而開始對付DB9的鑰匙孔時,看起來簡直是嚴謹與專業的化身。我的小弟,是倫敦首屈一指的顧問偵探與偷車賊,麥考夫察覺他心中不無驕傲。

在歇洛克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於公立中學後,他溫和婉拒了承接哥哥在牛津的輝煌學術地位的機會,選擇了劍橋。沒有人期待他會追隨母親的腳步進入醫學院──歇洛克的恃才傲物在學校鼎鼎有名,不知道有多少老師想把這個“壞透了”、“難以駕馭”、“EQ深達地獄”的福爾摩斯扔出校園大門,他們可能畏懼歇洛克古怪的脾氣經過最嚴謹的學術粹練後,將會脫胎換骨成第二個約瑟夫.門格勒(Josef Mengele)或哈洛德.希普曼(Harold Shipman)。(麥考夫質疑,部份原因在於他們不知道歇洛克的銳眼到底看穿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麥考夫期待弟弟讀法律──他多少抱著一絲自私的期望:福爾摩斯家族的親戚在看到歇洛克選了個中規中矩的職業後,將停止對他母親與他的長年炮擊。但他最後尊重弟弟的抉擇,支持他進入劍橋攻讀生物化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