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趙偱忽地翻過身,皺眉問道:“做什麼?”
我醞釀良久的診斷詞就這樣生生咽回去了。少年臉上這一副厭惡情緒委實太糟糕了……到底哪裏來的……
估計我也是腦子搭錯筋,遂笑了笑道:“沒什麼,我就是嫌冷麼,你額頭挺燙的哈。”說罷我又伸手去摸摸他的臉,恩,手感不錯……
趙偱一把搭住我的手腕,仍是啞著嗓子道:“手放回被子裏就不冷了。”
至於這麼小心眼嗎?摸一下又不會失身。
“那你把燈吹了成麼,有光線我睡不著。”
趙偱支起身,將案桌上的燈吹滅了,又回來重新躺好。他剛將被子拉至胸`前,我立刻伸手搭了上去,太暖和了……有現成的暖手爐不用實在對不起我這冷手冷腳。我鬼使神差地將手伸進他的中衣夾領裏麵,一不小心占了人家一點便宜。
我解釋道:“反正你發熱嘛,你看我手這麼冷,就當幫你降降溫好了。”
趙偱偏過頭又咳了一陣子,聲音越來越啞了:“我受了風寒,怕過給你。”
“怕過給我還睡這間屋子,你住出去不就好了嘛……西廂三間客房不夠你住?哦對了,冷表姐住了一間……那你不還有兩間麼?”
他悶了一會兒,忽然掀開被子起身。一陣涼風灌進被窩裏,我打了個哆嗦。
我一定是腦子壞了,我一定是腦子壞了……哦不,其實我也發熱了。
趙偱走到櫃子前又抱了一床被子走回來,黑暗中他的身影看著特別可怕,臉上一團黑,什麼表情也窺不見。
他探過身,將原先的兩床被子全部裹在我身上,自己又在外側鋪好,啞聲道:“晚上別踹被子,著涼了沒人照顧你。”說罷便鑽進了自己的被窩裏,留了個背影給我。
我琢磨了一會兒這句“著涼了沒人照顧你”,頓時深感孤家寡人太可悲了,在哀歎中我捂上耳朵便也睡了。我睡得很淺,半夜時聽到趙偱的低咳聲,便越發睡不著。好不容易撐到了五更天,趙偱起身去點了案桌上的燭台,我支起身卷著被子坐起來,瞧了一眼外頭,仍舊是黑黢黢的。
這天越冷,天光越短。這會兒離天亮還有好一段時辰,我問他病了怎麼不告假。趙偱低頭整理軍裝,淡聲回道:“今天陛下要來校場。”
許是還沒睡明白,我看了他一眼,忽然覺得特別難過。我“哦”了一聲,重新鑽進被窩裏。他臉上都沒什麼血色,同我受重傷那段時日一樣,看上去整個人都毫無精神。他整理完畢,骨節分明冷得發白的手搭上了床頭案桌上的冰冷鐵盔。他頓了頓,問道:“你還睡麼?”
我翻個身,背對著他道:“當然,你咳了一晚上,我都沒睡著。”
呼吸聲像是忽然停了停,冷硬軍裝碰到床沿的聲音傳進耳窩,一雙手搭在我頭上停了一會兒,趙偱啞聲歎道:“那就好好睡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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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氣血不大好,月事也不像連翹那般規律,來的時候肚子疼得厲害,到了冬天常常睡一整晚手腳都是冷的。趙偱走的時候熄了燭台,屋子裏又重新陷入一片黑暗,我翻個身,將手從被窩裏伸出來,探進了他先前睡的被窩裏。
還有餘溫,比起我冰冷的被窩來說暖和多了。我將手擱在裏頭捂了一會兒,又收回來。如果不立即睡進去,餘溫便會逐漸散掉,最後那個被窩也就徹底冷了。
我看著黑暗中模糊的床帳走神,想起我最後一次見趙懷寧的情形。得知他要去西疆時,我剛給童子科的孩子們講完課。那時我匆匆趕過去打算送句吉利話,然迎接我的卻是因騎兵隊伍路過而揚起來的漫天灰塵,灰朦朦的天色裏我遙遙看了他一眼,隻有一個模糊的背影。
人的背影很微妙的,有許多人,你不需看臉,就能在萬千背影裏一眼找到他,其餘剩下的那些人,他們的背影才是一樣的。
很久之後我仍舊夢到那個背影,和冰冷冷的盔甲以及灰朦朦的塵土混在一起。趙偱和他一樣,從出生伊始就沒有了選擇,世襲將軍並不好做,這是一條沒得選的路,從一開始就得這樣,一路走下去,誰也不知道要在哪裏停下。
我想若是有一天,我要送趙偱出征的話,一定不能隻留一個幹枯的背影。
成徽以前說我不僅有嚴重的悲觀主義傾向,還有特別強烈的表演欲望,所有的事情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但仍舊一句也不提,站在戲台上依依呀呀唱得無比歡喜。他那時就說:“別人其實都將你當成跳梁小醜,你卻樂在其中,不覺得悲哀麼?”
每每聽過之後我總要難過一會兒,然後沉默大半天,第二天早上起來,戲台生活又重新開始,樂此不疲。其實沒什麼大不了,每個人都是要按著自己選擇的路走下去的。
我隻睡了一會兒,便起來了。熹微的晨光裏有些許暖意,不是那種陰沉沉的天氣可真好,還能出去多曬一曬太陽。去夥房吃了些熱粥,剛出來便撞上趙彰,小孩子抱著一個小壇子拚命往前跑,一不留神就撞進我懷裏。
他往後退了兩小步,將懷裏的壇子抱得更緊了。我蹲下來,摸摸他腦袋問道:“跑這麼急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