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熱了。”

“啊,抱歉,我去把冷氣再開大一點。”

“不是說我。”萬俟指指書房四壁那一直頂到天花板的書架,“是書!”

謝微笑。“沒關係。要交給你的那批書,放在地下書庫裏,恒溫恒濕,專人負責。”

萬俟呆了呆。“那麼我們來這裏是……”

他沒有問下去,對方好像也沒打算接話。欣賞了一會兒他的表情,才指指角落。

角落裏放著一張巴塞羅那榻。再過去是壁爐。繞到壁爐後麵——

“直達電梯隻能從這裏下去。要是嚇到你了,”微笑了一下,“那還真是抱歉。”

說老實話,萬俟其實覺得他這話是在忽悠。要裝修一間恒溫恒濕的書庫不容易,要把一間值得恒溫恒濕的書庫塞滿更不容易。要是一概隻能從這閣樓通下去,這屋子得等地下弄好了再加蓋——不,搞不好這大樓得等地下弄好了再加蓋。

他一向是個求知欲至上的家夥,對一切複雜的技術細節都感興趣,立刻就開口請教。果然是後者,謝並且在書桌上抄了張紙畫草圖給他看,筆法幹淨利落。萬俟盯著他的筆尖看了一會兒,在心裏冷笑了一聲,再次確定這人不是自己的學長。

哪個哲學家書房裏有專業的畫圖台和畫圖筆,還能把怎麼修一座大樓用十分鍾講得深入淺出簡單明了。

他們從直達電梯下去書庫,倒真的是恒溫恒濕,裝了無數的監控傳感器,萬俟站在門口默默地向半打以上經典竊賊電影致敬三秒鍾,才跟著謝走了進去。

他先前在謝家裏已經套上了鞋套,這時候在裏麵逛了半圈兒,開始後悔沒有連衣服也一起換了——不,按照他在剛才這三分鍾內看到的書,萬俟真心覺得自己應該齋戒三天,焚香沐浴,正心誠意之後,才能走進這個地方。

不,萬俟彰並不是古籍狂。他頂多算是一個閱讀狂,而且從不挑嘴,隻要語句通順就能飛快的一直讀下去,對喜歡的書會自動開啟攝影機記憶,如此而已。但是他尊敬那些書,尊敬它們帶有的那些手澤,那些曾駐留在它們之上的目光,那些題在它們之上的墨跡。有那麼幾分鍾他好像突然跌進寶藏的小孩,情不自禁地跑來跑去,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觸碰所有那些東西,完全忘記了身後的謝景文。過了好久才忽然驚覺,回頭問:“我不戴手套真的可以嗎?”

謝微笑著凝視他,過了一會兒才回答:“當然可以。”

萬俟今天的任務,是幫謝景文把要捐贈的書整理好,分別裝箱,從書庫搬到樓上的書房。係裏研究室的老師會在兩小時後帶了研究生們來接手,當然萬俟也得幫忙幹幹力氣活。之所以這樣安排是因為謝表示不希望太多人進出他家的書庫——雖然萬俟沒明白他是怎麼說服係主任老頭不用親自來,因為那位才是真正的古籍狂——而且跟“萬俟同學”很投緣。其實萬俟覺得這已經有點兒露骨了,但是一個人要是懂得怎麼微笑的話說服力真是可以很可怕的,何況這位“學長”還有那麼華麗麗一塊敲門磚。萬俟好好權衡了一下自己在老頭心裏的價值,判斷即便謝景文真的說要把他活剝了煮來吃,大概老頭也會裝沒聽見。

但是萬俟彰同學自己就不能裝作沒聽見。

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就算在恒溫恒濕的書庫裏也有點出汗。總算搬得告一段落,在書房裏坐下來的時候,才發現T恤的後背已經濕了。在關於工作的事情上萬俟一向是很靠譜的,彎下腰打算最後確認一遍箱子裏的書。謝遞了杯水過來,他頭也不抬地說:“謝謝,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