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記得,那是一種叫做景泰藍的東西。
太上皇他很寶貝這個東西,每日入睡之前都會絮絮叨叨地和那個東西說一會兒話,每日起床之前都會將那個東西抱在懷裏捂一捂,隔三差五的還會找塊錦帕仔仔細細地擦一遍。
那個東西太上皇從來都不讓別人去碰,記得有一次,一個新來的小太監整理床鋪的時候失手將那個東西掉在了地上,“卡塔”一聲便裂了開來。
原來是一隻盒子。
當時我就站在邊上,心裏莫名地覺得那人闖了大禍,眼睛卻是不自覺地盯著那隻盒子裏露出的那個布包。
應該是一塊白底藍邊的錦帕,裏麵似乎包著什麼東西,小小的一捧,圓鼓鼓的也不知是什麼。
那個時候俞公公進來,一眼看見那個掉在地上的盒子,兩隻眼睛頓時紅了起來,顫巍巍地走到近前,將那隻盒子蓋好,兩隻手捧著放回了床上,臨了還用衣袖擦了擦上麵的灰塵。
後來我再沒見過那個小太監。
那一日晚上,太上皇回來得比平日都要早,臉色有些蒼白地走到床前,拿起那隻盒子看了又看,一坐就是一個時辰。
我站在邊上看得心驚,從來沒有見過太上皇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我壯著膽子上前兩步,輕輕地說,
“太上皇,時候不早了,您歇了吧?”
過了半晌,太上皇抬起頭來,看向我的時候神色忽然一愣。
我想自己大約是說錯話了,卻又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隻得心驚膽戰地站著。
太上皇看了我許久,然後忽然歎了一口氣,抱著那隻盒子躺了下去,連衣服都沒有脫。
“都歇了吧。”
於是我鬆了一口氣。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隻覺得自那天以後,太上皇似乎比原來對我要好些,心情好的時候,會和我說些話。
我總是看見太上皇在擦那隻盒子,那裏麵的那隻布包亦是攪得我心裏亂亂的,於是有一日,我終於壯著膽子開口去問。
“太上皇,那個。。。那個是什麼?”
“嗯?”太上皇依舊專心致誌地擦著那隻盒子,手指慢慢地拂過那上麵的流雲紋,描繪著那一絲一毫的紋理,眼睛裏是從未見過的柔情。
太上皇許久沒有回答,我也不敢再問。
“這個啊,”就在我以為太上皇已經忘記了的時候,他忽然抬起頭看著我說,“這裏麵是我的妻。”
原來是位娘娘。
我忽然就意識到,原來我那天看見的是一包骨灰。
那麼小的一包,該是位多麼柔弱的娘娘啊。
可是不是應該用紅布包著的嗎?
我想起那塊好像錦帕的東西。
“太上皇對娘娘真好。”一直聽說皇家最是薄情,看來這不過隻是流言而已,太上皇明明就很專一。
我不禁對太上皇更是崇敬了一些。
“沒有。”哪知太上皇聽了我的話眼中的笑意漸漸泯滅了,有些失神地低下頭,看著手裏的那隻盒子,“孤。。。對她不好,是孤害死了她,她為孤做了那麼多,孤卻什麼都沒有為她做過,孤這一身總共送了她兩樣東西,一件。。。她死之前讓人還給了孤,另一件,是一塊錦帕,她讓人包了她的骨灰。。。就連這個盒子,都是她自己準備好的。”
我什麼都說不出來,我看著太上皇紅通通的眼睛,心裏忽然就很難過。
“你的眼睛,”太上皇看著那隻盒子,過了許久忽然對我說,“和她的很像。”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因為這個我才被俞公公調來服侍太上皇。
日子每天就這樣過著,太上皇依舊日複一日地和那隻盒子說話,那張不苟言笑的臉,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會鮮活起來。
有的時候我會想,要是那位娘娘還活著,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