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看兩眼他的姑娘。他的姑娘穿著不合體的男裝,蓬頭垢麵,一身風塵。可是在他眼裏就是那麼幹淨,那麼純潔,漂亮得讓他心裏發顫。
他悠悠吐了口氣,想,那晚的春風實在太舒服了。
兩年後。雙溪別館。
崔炯明端了一大盆梔子花樹,走進瞿東風書房前麵的天井。天井的梧桐樹下,瞿東風正和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下圍棋。崔炯明一眼認出來,那孩子是報紙上報道的“圍棋神童”。這兩年,除了還掌握著軍隊的實權,瞿東風已經把金陵政府的工作都交給了南天明。閑居在家,瞿東風愛上了下棋。為此,羅卿卿還特意請來幾位圍棋高手,在雙溪別館裏做清客,專門陪瞿東風下棋。崔炯明沒想到,兩天前才在報紙上看到的“圍棋神童”,今天就被請到進了府裏。
崔炯明不想打擾瞿東風下棋。兀自揮起鋤頭,在庭院當中刨起樹坑。
瞿東風落下手裏的棋子,道:“你怎麼幹起花匠的活兒了?”
崔炯明道:“我記著您上次說,想入冬前在這兒栽一棵梔子樹。我這兩天去花市逛了逛。總算挑到棵好樹。”
瞿東風沒有接崔炯明的話,等著對麵的孩子落子,對方落棋後,他看著棋盤,哈哈一笑:“果然名不虛傳。看來,還真不該讓你兩子啊。”
孩子不知道人情世故,一聽誇獎,棋路更加張揚起來。棋已到了中盤,雙方陣地大致已壁壘分明,孩子急於求勝,走了一步險棋,強行打入對家陣地,嘴裏還不無得意地說:“我要在您的範圍裏蓋一個小房子。”
瞿東風微笑不語,靜觀少年氣勢洶洶,猛殺狠砍。一直下到多手,瞿東風終於走出絕妙手,終盤勝了兩目。
看著孩子一臉沮喪,瞿東風道:“你的確算個天才。不過,你要記住——天妒英才。在初局和中盤逞強,未必是最後的贏家。以後下棋,不要少年氣盛,急於求成。要懂得給自己留幾分餘地。”
一旁的崔炯明聽見瞿東風這番話,心裏顫了一下。他忍不住有點難過,看了眼棋桌,瞿東風的表情倒是平靜的很。崔炯明暗自歎了口氣,想,瞿東風畢竟是瞿東風。這些年,能像瞿東風這樣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還真沒見過幾個。
崔炯明種好了梔子樹。把輪椅推到樹下,讓瞿東風欣賞。
“司令……”崔炯明欲言又止。
瞿東風打趣道:“就知道你這個‘禮’不會白送。什麼事,說吧。”
“我去城南監獄……看了一趟趙京梅。她不行了。恐怕已熬不過這幾天。”
一片梧桐的葉子掉在瞿東風身上。他拈起那片葉子,仔細地看了看。葉子綠得很厚實。是一種跨徑幾個季節的綠。他有點欣賞這片葉子。喜歡那種穩健的成熟,又帶著衰竭和死亡的悲哀。賦閑在家的日子,他開始關注起以往從來沒有關注過的細節。這些不起眼的細節卻每每讓他感到生命最本質的意義。
他把樹葉丟到地上。樹葉掉在地上像是一片無聲的歎息。他對崔炯明道:“送她去她姑姑那兒,讓她死在家裏吧。”
秋天漸漸地深了,料器鋪子外麵的胡同靜得不得了。劈叭劈叭,連幹樹葉掉在地上的聲音都顯得脆生生的。太陽不太明亮,在灰絮的雲團裏若隱若現。蒼白的陽光照著滿院子的蒿草,無力的草葉子在風裏瑟瑟地抖個不停。
一聲汽車喇叭把趙京梅驚醒。她下意識坐起來,仔細地聽著。她聽到汽車刹在門外。然後,傳來敲門聲。姑姑走出去,隨即發出一聲驚呼:“司令!夫人!”她頭重得厲害,四肢也虛軟得不聽使喚了。隻能一動不動地坐著,聽著門口的腳步聲向她這間屋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