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對太子的耿耿真心,是她身子頹敗的初始,更是將自己困在絕望與不甘中的開端。
蘇明嫵緊抿著唇,手指發力,捏著碗壁的指節有些酸疼也渾不在意,她將藥碗輕輕升起,而後在咬牙瞬間重重摔下!
狠聲,是對自己:“誰要再喝這東西!”
從此以後,她不需要那勞什子的情情愛愛,隻願能侍奉父母,子孫膝繞,步步享榮華富貴,年年祈長命平安!
‘哐——呲’
巨烈碎響嚇到了房內的綠螢和紅翹,也嚇壞了站在窗欞外偷聽的王府新管家李泰慶。
李泰慶覺得他從昨夜到今晚一直在折命,洞房夜發現花轎抬錯折半條命,翌日王妃大鬧又折半條,如今藥碗摔碎,他覺得能還回來半條,勉強活著。
走在去前院書房的路上,李泰慶想想真是有滿腹苦水。
聖上即位時,七王爺符欒才三歲,因年幼逃過奪嫡之亂,但還是在十四歲時被封王發配往苦寒之地涼州。
世人皆知,符欒十六歲從封地帶老弱殘兵迎戰北羌,次年得勝歸朝,左眼已蒙上眼罩,據說是被流箭刺中,穿至腦後,從此性情大變。
京華之前沒有雍涼王府,這的三進院是為成婚暫時落腳的宅子,李泰慶作為臨時代班管家的太監,從巾帽局悠哉養老的生活裏被扔出來伺候符欒,他真是恨不得有九條命用來遭事兒。
思緒間,李泰慶走至書房門口,隔壁就是花園,大清早的春花香氣淡雅陣陣,可惜他沒空欣賞,“爺,李泰慶求見。”
太監的聲音高且尖細,驚擾了園子裏的飛鳥,雀羽煽動聲撲簌,牖門應聲開了道口。
進門左側,錯金百獸紫銅爐在角落嫋嫋生香,不大的內間被單扇屏風隔成兩部分,半透斑斕的絲質屏麵鑲嵌著雲母石片,木骨底架髹漆黑脊,塗繪著飛躍龍紋,那駕雲遣霧的架勢,仿若置身於迷蒙空幻的仙境。
李泰慶垂著頭不敢多看,他伏下半身,有條不紊地將禮節做到極致,“叩見雍涼王。”
屏風後的男人漫不經心地敲了記桌,“近點。”
“是。”
李泰慶起身,保持雙膝貼地,無聲地挪到藤麵靠椅的隨側,近得能看到男人的樣貌,但他不敢,“爺,奴才是來報——王妃喝避子湯一事。”
王妃醒來之後以命相挾,自是有下人稟告,能煮出來便是王爺默許,是以不管喝是不喝,他都必須來回稟。
男人翻了一頁,李泰慶耳朵尖,聽到紙片摩擦聲,明白這是允許他繼續說下去。
“王妃沒喝,且連湯帶碗都砸碎在地上,還罵了句話。”
李泰慶等了會兒,以為是王爺對此不感興趣,就在他的膝蓋跪到酸楚的那刻——
“哦,她罵了甚麼。”
男人的嗓音涼薄而低沉,帶著絲很淺的輕漫笑意,或者說,不屑。
李泰慶認真地回想,原封不動托出,模仿起了蘇明嫵的語氣,“誰要再喝這東西!”
“嗬。”
李泰慶驀然聞得上麵一聲哂笑,忘記顧忌地循聲抬頭。
鴉發逶迤,身段高而頎秀,月白鑲金雲紋的外服鬆垮攏在身上,潔白得沒有半點雜質,把玩玉扳指的右手修長且骨節分明,風姿卓絕。
這短短目光上移的幾息,李泰慶還隻覺得雍涼王未成為獨眼前的俊美之名看來不是謠傳,及至他終於看清了男人長相,不禁呼吸稍滯。
那是張如古雕刻畫般的驚豔容貌,斜眉入鬢,鳳眸狹長銳利,高挺鼻梁下的薄唇微勾,顯出無拘的風流——若不是左眼的黑色眼罩打斷...
可好比極精致大雅的玉瓷,多了條裂縫,硬生生將美撕扯部分化作戾色,再看起來,居然比尋常還要奪目。
李泰慶就這樣看呆,符欒似乎並不介意,他右邊長眸慵懶地掃了眼跪地的奴才,“你說,要死要活,以命換來的東西,不用,是不是太浪費?”
浪費?
李泰慶恢複意識,背後起了層冷汗,忙回:“不,不浪費,畢竟是王爺的子嗣,還是...”還是不喝的好,又不是大補藥嘛。
“唔...”符欒點頭,樣狀恍然大悟,“說的很合我意。”
“謝王爺誇讚!”李泰慶心道,雖然他隻是個太監,但正常男人誰會希望妻子避子的。
符欒垂眸,瘦而不柴的手掌指節於袍角緞麵中穿過,撣了數下水擺上沾到的香灰,而後慢條斯理地起身。
他居高臨下睥睨著李泰慶,嘴角挑起細微笑意,“是啊,畢竟是本王的子嗣。”
“自然是要本王親自去喂給她喝的,那就再煮一碗罷。”
李泰慶跪在原地,嘴巴張成了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