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陳,怎麼能和這樣的女性比?

那些髙調要做木棉樹的女性,在學校就占盡了資源,向上搶奪陽光,向下搶奪肥料,向外擴張勢力,沒有給淩霄留下多大生存的空間。虧得學校裏的老先生是見過優雅的女性的,也覺得如今還有這麼一位是一件稀罕事,他們暗中嗬護她,給了她最好的生活,把她安排在一個純學術的機構裏,不用搏殺不用凶杆,不用青筋暴出地和木棉樹爭奪陽光雨露。

茵陳甚至不是淩霄,淩霄能借攀援之力長至二十米髙,樹有多高就能長多高,茵陳就是竹籬茅舍上纏繞的牽牛蔦蘿,無人處,自開自落。她也就是如她的名字一樣,一叢被人忽視的野菊苗。二月是蔬五月是蒿,從來都稱不上是一朵花。

甘遂能夠看到她的美麗,還是借了東湖賓館那種足以讓時光倒流的建築的光。茵陳在那樣的背景下,才使得她的美麗像老房子裏的建築細節和紫檀木家具一樣,珠光內蘊,半含半吐遮都遮不住。說到底,茵陳就是一個有著古典美的畫中仕女,在合適的地方,才能彰顯她的與眾不同。

也虧得甘遂的家庭是有舊根柢的家庭,知道舊時美女是什麼樣子,應該怎樣對待。茵陳像是甘遂在自家照片簿上見到的白薇的母親或祖母那樣的舊時婦女,端莊嫻靜高雅娟秀。那種美麗讓甘霈念念不忘幾十年,自己得不到,隻好寄希望在兒子身上,他能夠得到也好。可惜白薇是和甘遂在同樣的環境長大的,接近於整個大時代的中性人,已經忘了女性的柔美是什麼樣子,學無從學起,索性便丟棄了。

而甘遂不愧是他父親的兒子,血液中帶了一點對美好事物留戀的因子,他第一眼見到茵陳,就覺得她是從那個老賓館的柚木板壁裏走出來的人物,他一見傾心,忘了他是有妻子的人,忘了他的妻子已經有了身孕,忘了他即將做父親。

麵對茵陳,他隻需和她說話聊天,看兩場電影逛兩次街,不用使出往日三成的功力,就讓她傾倒在了他的石榴褲腿下。但到了後來,他害怕了。

這個女子,與他從前交往的女人不同。從前那些,一起玩過之後就彼此撂開手,相逢一笑泯然眾人,不會牽纏不休。而這個女子,她若是遭到遺棄,也許就是自古華山一條路:以死明誌。

Chapter 2 魚雁

那個深秋的夜晚,他們在六合的街頭散步,炒栗子香氣吸引他們和一對小販夫妻閑聊。“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當念出這一句時,霎時間他似被時間的洪流衝刷了一次。千古悲愁襲上心頭,他看著眼眸帶愁卻嘴角帶笑的茵陳,有一種“虞兮虞兮奈若何”的無奈。

這個女人再美好,他也隻能負她了。他當即決定回去,不能和她再這麼糾纏下去了,既然沒有結果,何必躊躇不去?他裝聾作啞,麵對她萬般溫情千般柔順隻是決口不提將來。那天晚上他和她纏綿至死,以至她早上起來洗了床單被單才能放心離開。他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事後還記得洗床單的女人,有些女人恨不得和男人一樣,事後來根煙抽。

離開她的時候,他怕她怕的像楊白勞,而她是黃世仁,他欠她的債,他需要躲起來,他沒等她進家門就讓出租車掉頭離開,他在後視鏡裏看見她單薄的身影走進那個門框裏,就發誓把這一段情關進記憶的黑屋子裏再把鑰匙扔掉,永世不要開啟。從此他修生養性當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他快要有孩子了不是嗎?他總要浪子回頭的,沒聽過有人當浪子可以當一輩子。

回到北京他就忘了他的許諾,他忘了給她找《容齋隨筆》和脂評紅樓,他曾把她送到家門口,憑他的記憶力,當然記得她家的地址,還有她工作單位的地址。他當時說我記住了你的地址,等我把書寄給你。他們兩個都知道,隻要他把書寄到她的手裏,她也就知道他的地址了,所以她不用問他要地址,就這樣,他有她兩處的地址,而她不知道把他們兩個人在孝陵神道前的合影寄到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