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平靜得甚至可以形容為大慈大悲的語調)。我就儼然是一個$意誌、沒有判斷力的人一般,隻是抽抽嗒嗒地哭著,唯唯諾諾地服從他們倆的指示。加上良子,我們一共是四個人在汽車上顛簸了許久,直到周圍變得有些昏暗的時候,才抵達了森林中一所大醫院的門口。
我以為這是一所結核病療養院。
我接受了一個年輕醫生溫柔而周到的檢查,然後他有些靦腆地笑著說道:
“那就在這裏靜養一陣子吧。”
“比目魚”、掘木和良子撂下我一個人回去了。臨走時良子遞給我一個裝有換洗衣服的包袱,接著一聲不響地從腰帶中間取出注射器和沒有用完的藥品給我。她還蒙在鼓裏,以為那是強精劑。
“不,我不要那個。”
這可是一件罕見的事情。在別人勸我的情況下,敢於加以拒絕,這是我迄今為止的生涯中,是絕無僅有的例外,這樣說一點也不誇張。我的不幸乃是一個缺乏拒絕能力的人的不幸。我時常陷入一種恐懼之中,以為如果別人勸我幹什麼而自己加以拒絕的話,就會在對方的心靈和自己的心靈中剜開一道永遠無法修複的裂痕。可是,在良子遞給我藥品時,我卻自然而然地拒絕了自己幾近瘋狂地四處尋求的嗎啡。或許是我被良子那種“神靈一般的無知”所打動了吧。在那一瞬間,難道我不是並沒有中毒嗎?
我被那個有些靦腆地微笑著的年輕醫生帶著,進入了某一棟病房。大門上“喀嚓”一聲掛上了大鎖。原來這是一所精神病醫院。
“去一個沒有女人的地方。”我在服用巴比妥酸時的胡言亂語竟然奇妙地化作了現實。在這棟病房裏,全部是發瘋的男人。甚至連護士也是男的,沒有一個女人。
如今我已不再是罪人,而是狂人。不,我絕對沒有發狂。哪怕是一瞬間,我不曾瘋狂過。但是,被關進這所醫院的人全是狂人,而逍遙在外的全都是正常人。
我問神靈:難道不反抗也是一種罪過嗎?
麵對掘木那不可思議的美麗微笑,我曾經感激涕零,甚至忘記了判斷和反抗便坐上了汽車,被他們帶進這兒,變成了一個狂人。即使再從這裏出去,我的額頭上也會被打上“狂人”,不,是“廢人”的烙印。
我已喪失了做人的資格。
我已徹底變得不是一個人了。
來到這兒時,還是在初夏時節。從鑲有鐵格子的窗戶向外望去,能看見庭院內的小小池塘裏盛開的紅色睡蓮花,又是三個月過去了,庭院裏開始綻放出波斯菊花了。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老家的大哥帶著“比目魚”前來接我出院了。大哥用他慣有的那種一本正經而又不失緊張的語氣說道:“父親在上個月的月末因患胃潰瘍去世了。我們對你既往不咎,也不想讓你為生活操心費神,你什麼都不用做。不過,有一個前提條件,盡管你肯定是依依不舍的,但必須離開東京,回老家去過一種療養生活。你在東京所闖下的禍,澀田先生已大體幫你了解了,你不必記掛在心。”
驀然間故鄉的山水栩栩如生地浮現在我的眼前。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已完全變成了一個廢人。
得知父親病故後,我越發變得委靡頹廢了。父親已經去了。父親作為片刻也不曾離開我心際的、一種可親又可怕的存在,已經消失而去了,我覺得自己那收容苦惱的器皿也陡然變得空空蕩蕩的。我甚至覺得,自己那苦惱的器皿之所以曾經那麼沉重,也完全是因為父親的緣故。於是我頃刻之間變成了一隻泄了氣的皮球,甚至喪失了苦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