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很清楚,羅翠微這姑娘既不是糊塗的軟柿子,也不是個會讓他們三分的省油燈。

羅翠微步履從容地繞過屏風而來,懷裏攏了個精致的紫金小手爐,身上的赤金色繁花錦披風映著薄寒冬陽,行動間漾起爍爍流光,耀目如堆金積玉。

她抬起手背徐徐掩唇,囂張地打了個嗬欠,這才眨著滿眼困淚笑道:“也就是母親平日裏不愛將家財掛嘴上顯擺,其實呀,我羅家積富三代,便是我帶著羅風鳴見天兒抬著銀子往護城河裏扔,沒個十年八載還真扔不完呢。”

羅風鳴急忙抿住唇角低頭忍笑。要論胡攪蠻纏、胡說八道,這天下間還真沒幾個比得過他姐的。

“母親這些日子操勞得很,眼睛都熬紅了,還是多歇歇為好,”羅翠微扭頭望望欲言又止的卓愉,溫聲勸道,“舅舅舅母們都不是外人,能體諒的。”

卓愉明白她這話的意思是讓自己別再插手這件事,可看著哥嫂們頻頻投來的目光,一時又有些為難。

羅翠微也知道卓愉素來是個沒主意的,便不與她多說,隻是笑笑,又回頭看向卓家四人。“舅舅舅母若要將那些錢領回去,拿約契到後頭賬房就成,我都交代好了。也不必驚動我父親安養,從我賬上支。”

言下之意就是,錢雖不多,可若想不交還約契白拿錢走,那是不可能的。

功虧一簣的卓家四人暗暗咬牙,卻又發作不得,隻能各自憋著滿口老血賠笑。

“羅風鳴,你跟我來一下。”羅翠微不再搭理他們,抱緊懷中的紫金小手爐懶聲輕笑。

羅風鳴當即對母親與舅舅舅母們分別執了禮,趨步走到羅翠微身邊。“做什麼去?”

“若不然,咱們還是先抬兩箱銀子去護城河邊扔個響動吧?免得外頭的人真當羅家要倒了呢。”羅翠微隨口一笑,頭也不回地往屏風後頭去了。

廳中的卓家四人滿麵憋得通紅,等到羅翠微與羅風鳴走出老遠,卓家三嫂才假笑咬牙道:“這姑娘二十有五了吧?總這麼又凶又狂的,哪年才嫁的出去喲。”

“她就是性子直些,倒也不是真的凶。從前她隨淮哥在外天南海北地跑,也是這兩年在家的時候才多些,”卓愉笑得軟訕訕的,輕聲道,“我也在想法子替她張羅呢。”

****

姐弟二人在書房內隔桌而坐,羅風鳴長長舒了一口氣,告狀似的:“他們總這麼討人嫌,說不得哪天我就忍不住要打人了。”

“理他們呢,無非就是仗著母親性子軟,總想從咱們家占點小便宜,”羅翠微輕咳兩聲,伸出食指點了點桌案上攤了一半的地圖,“不過,方才我聽他們有句話倒是歪打正著了。”

待到明年開春,羅家按慣例又該花重金囤下大批茶、絲,若是屆時又有什麼閃失,雖不至於當真斷了金流,但少不得是要元氣大傷的。

“咱家往北走的貨是每年的大宗,連著兩年在鬆原被扣下……”說起這個,羅風鳴又氣又惱,“我托朋友查過了,去年新上任的鬆原縣丞,是黃家的遠親。”

黃家與羅家別苗頭已不是一日兩日,以往有羅淮壓著,他們還沒這麼明目張膽;這幾年羅淮受傷在家將養,羅家商事全交到羅翠微與羅風鳴兩姐弟手上,黃家的氣焰自是一年高過一年。

再加上黃家那位遠親偏偏就在羅家北線商路的命門鬆原就任,這“天時地利人和”的,他們若不搞點事,都對不起跟羅家爭了這麼多年長短。

見羅翠微若有所思地蹙著眉頭,羅風鳴提議道:“姐,不若咱們向右司揭發鬆原縣丞與黃家勾結……”

“強龍尚壓不住地頭蛇,況且咱倆還沒到能孤注一擲跟黃家硬碰硬的火候,”羅翠微搖了搖頭,沒忍住又是一陣咳嗽,緩了片刻才接著道,“雖黃家那位遠親隻是個縣丞,卻是個肯冒著丟官風險為黃家出頭的有力靠山;這樣十拿九穩的靠山,咱們家眼下還真沒有。”

若要追根溯源,羅家祖上也是顯赫的:出過帝師,出過大學士,也不乏公侯姻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