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血色木棉(1 / 3)

道光十七年,商旅輻輳的廣州城。

人煙繁稠的西關,街頭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盡是達官貴人

西關的一角,擠著一家門麵裝潢樸素名叫“普濟堂”的醫館,醫館的主人是遠近馳名的醫師許厚天。

許厚天因醫術過人,醫德高尚,所以能在西關贏得一席之地。

暮春的午後,暖暖的陽光熾熱地溫柔著,穿過花樹的縫隙,在“普濟堂”的後院漏滿了金黃的光片。

陽光照射在層層架起行行排開的竹架上晾曬的草藥上,滿院散發著淡而清冽的藥香。

一個身著淡紅小襖下係月華裙的年輕女子在輕盈地翻動著夏枯草,嘴角露出淡淡的笑。

纖細修長的手指捏著棒狀的夏枯草,柔潤和枯萎相映襯,越發顯得女人的玉指纖纖。

午後柔和的陽光、恬適無憂的生活,這或者就是她夢寐以求的安穩日子。

女人的眉毛微挑,手指剔動著夏枯草,微微地笑。

風雨過後方知晴日難得,她知足了。

突然,一朵木棉花“篤”的一聲落在竹籮當中,恰恰在夏枯草的中央。

女人抬頭仰望高大蒼勁的木棉樹,隻見頭上一片紅霞如火燒灼。

可惜,一朵,兩朵,三朵,枯萎的木棉花相繼落下,在泥土上展現最後的一絲豔光。

女人捏著最後一縷豔光,一種淡淡的傷感湧上心頭。她的際遇,不正和這木棉花一般?

她曾經是繡戸深閨的嬌小姐,繼而是青樓豔絕人寰的花魁,最後是老大嫁入尋常百姓家,成為了醫者之婦。隻是她的夫君許厚天,人所敬仰的醫師,可歎是一個……

眼淚沁濕了眼角,內心的哀傷在泛濫,胸腔像被北風鼓起的風帆,微微有些脹痛。

凝望著手裏的木棉花,女人的思緒散亂如風,朝四麵八方飛揚。

記得多年前,一個暮春時節,一個少年,也曾撿起一朵木棉花對她說:“木棉花,《本草綱目》上有載,說它‘紅如山茶,黃蕊,花片極厚’,據醫書記載,木棉根可以收斂止血、散結止痛;木棉花能清熱利尿、解毒祛暑和止血;木棉皮有清熱、利尿、活血、消腫、解毒的功效,可以說木棉上下全身是寶……”

多年過去,少年的一番話一遍遍在耳邊回響,讓她牢牢記住了木棉的藥用功效,隻是,那個曾經攪亂她心潮如雨落池塘起漣漪的少年,他在哪裏?

一滴眼淚落下,滴落在木棉花憔悴的花瓣上。

她嘲笑自己,新婚方才一月,她居然用眼淚來點綴她——柳月夕的新生。

“師娘!師娘!”清脆的呼叫聲從前堂傳進後院,是許厚天的女弟子——葉素馨來了。

柳月夕慌忙拭去眼角微微滲出的淚水,蹲下身子,將散落地上的數朵木棉花一一撿起,晾曬在光陽之處。

葉素馨闖進後堂,見到柳月夕,抿嘴一笑,在柳月夕的身邊蹲下,用手指撥弄著木棉花,“師娘,你知道木棉花有什麼用處嗎?”

柳月夕一愣,輕輕搖了搖頭,見葉素馨一麵的笑意,知道小妮子意欲賣弄,“師娘不知道,你給師娘說一說。”

葉素馨拉著柳月夕在台階上坐下。溫暖的太陽光為他們多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葉素馨捏起一團輕若無物的木棉飛絮,半響不吭聲。

柳月夕從側麵凝視著素日裏潑辣的葉素馨,奇怪她的靜默,“你怎麼啦?不是要告訴我木棉的用處嗎?”

葉素馨低下頭,朝手指上的棉絮輕輕呼出一口氣。

棉絮隨風飄蕩,低低地飛了起來。

柳月夕吃了一驚,這神情,百無聊賴,看似愛有所係,但情無所依,分明是小兒女的情態。

“你在想誰?”柳月夕輕笑著,“很難過嗎?”

葉素馨吃驚地望著柳月夕,漲紅了臉。

好一會,葉素馨才歎息了一聲,惆悵不已:“師娘,往年,我都會用木棉的棉絮為師傅做一個枕頭,為師哥縫一件薄薄的棉衣,今年看來,我省事了,師傅有你操心,師哥,出去快一年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他出去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我都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

淚光泛起,在葉素馨的眼底閃閃發亮。

柳月夕恍然大悟,感情是小妮子喜歡上了青梅竹馬的師哥,“你師哥?叫什麼名字?為什麼出去那麼久不回來?”

和許厚天新婚才一個月,沉默寡言的許厚天成天專注於病人、藥材和醫案中,對她這新婚的妻子鮮有談論家世心事的時候。

“師哥其實是師傅的義子,名字叫顏西樓,十七歲那年,師傅就讓他外出遊曆,說是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從那以後,師哥就喜歡上了遊曆,有一次,他甚至在外麵逗留了三年才回來……”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多漫長的歲月。

柳月夕明白葉素馨的心情,情竇初開,日日若有所盼,若有所失,深夜輾轉反側,不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