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蓮心最苦(3 / 3)

身上的火熄滅了,小五一臉灰黑。

“師娘……”小五顫聲低呼,望著柳月夕,驚魂未定,“這火……我不知道是怎麼燒起來的……”

“別說了,先救火吧!快!”柳月夕將一隻木桶塞到小五的手裏,“不能讓大火蔓延開去!”

但是,火勢太大,商鋪堆積的貨物又太多,眼看火勢衝天,無法施救。

大火驚動了官府,官府派出兵馬,在黎明時分,終於撲滅了大火。

焦黑的瓦礫,坍塌的牆體,斷落的橫梁,一片狼藉。

幾乎半條大街受到大火的牽連,一眼望去,盡是灰燼。

柳月夕站在一片焦土裏,殘煙縈繞著她素潔的身子,嫋嫋不去。

寫著“普濟堂”三字的匾額落在地上,斷成了兩截!

許厚天死了,“普濟堂”燒毀了!柳月夕欲哭無淚!

大街上,哭聲、罵聲,女人的尖叫聲,男人的咆哮聲,聲聲交織在一起,無休無止。

“災星”、“害人精”、“掃把星”等等責難辱罵聲雜夾在鼎沸的人聲裏,聲聲鑽進柳月夕的耳際。

這會,人們對柳月夕的觀感又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同情、敬佩因為一場大火而轉眼變成了鄙視和唾棄。

柳月夕悲涼地笑,看來,災難遠遠沒有結束,這苦難,何時才是盡頭?

腳下,素潔的鞋襪沾染了灰燼的顏色,裙擺拖著焦土,這大千世界,真的沒有她幹淨立身之處麼?

“厚天,你告訴,我該怎麼吧?”柳月夕環顧四周,四周盡是寒冷的眸光,如六月飛霜罩體的冰寒。

不由自主地,柳月夕蜷縮著身體,慢慢地蹲在焦黑的地上,眼淚,如線如珠,滴落在灰燼上。

太多的意外接踵而來,她柳月夕,無力承受這滅頂的災難。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小五,什麼都沒有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葉素馨慘厲地大哭。

小五哭喪著臉,霍然跪倒在柳月夕的麵前:“師娘,這火,我不知道是怎麼燒起來的,昨晚,我早早就熄了燭火睡覺,等我醒來的時候,大火已經燒起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小五的話對柳月夕而言就像一盆冷水,驟然從頭上淋下,讓柳月夕從迷茫傷絕中蘇醒過來。她厲聲叱問:“小五,你確定是熄了燈之後才入睡的嗎?”

小五急得對天發誓:“師娘,我對天發誓,我確實是熄了燭火之後才入睡的,上床之前,我還特意到各處檢查了一遍,從前堂到診室再到藥庫,我都細細查檢了一遍,沒有半分懈怠,師娘!”

許厚天在世的時候,他對小五頗多讚許,說他超乎年紀的細心謹慎,所以,前堂和藥庫的事務一直由小五打理。

太陽已經出來了,微紅的光線照在柳月夕的身上,本帶著微微的暖意,但柳月夕分明覺得自己陷身於世上最陰暗最冰冷的角落,魑魅魍魎在狂亂飛舞,絲絲恐懼從腳底直鑽腦門,

從腦門旋回至內腹,緊緊扭曲著她的每一根腸子。

因為恐懼,柳月夕反倒從茫然和絕望中回過神來。

為什麼災難和意外在一夕之間降臨?太多的意外,這到底意味這著什麼?

“厚天,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命途的走向一再改道,這到底是為什麼?

眼睛像被蒙了一層厚厚的黑紗,看不見過去,更看不見將來。

柳月夕掙紮著站起來,淒苦地扶著還很燙手的焦黑牆體,眼淚沿著眼角,直流進嘴角。這眼淚,比以往任何時候還要苦澀。

拖著沉重無比的雙腿,柳月夕覺得方寸之地,竟然比她一輩子所走過的路還要漫長。

環顧四周,唯有焦土,唯有灰燼,當然,還有淒苦的心和眼淚。

記得初來“普濟堂”,那時,藥香彌漫,人頭攢動,從早到晚,許厚天竟難得一刻休閑。

現在,許厚天不在了,“普濟堂”沒有了,她柳月夕,又該何去何從?

蹣跚漫步,一不小心,柳月夕一腳踢在一個焦黑的四方盒子上。

小五見狀,忙上前捧起盒子,他含悲忍痛,嗚咽難言:“師娘,這盒子是師傅的用來裝方子的銅盒……”

銅盒?是銅盒!

柳月夕接過帶著溫熱的銅盒,拂去銅盒上厚厚的灰燼,痛楚地閉上了眼睛。

這銅盒,她太熟悉。記得當初隨許厚天來到“普濟堂”,許厚天見她鎮日無聊,又寫得一手很秀麗的小楷,於是讓她幫著整理銅盒裏的方子,說今後,他許厚天或許可以將方子整理成冊,刊印發行也未可知,又說最近幾年,他按照多年行醫的經驗,並根據嶺南的氣候,研製出了一個很重要的方子,將來可以惠及嶺南無數貧苦百姓。許厚天還說,因為最近幾年煙毒蔓延,他也還在研製戒煙的藥方,眼看成功在即了。

現在,言猶在耳,但人已經遠去!一場大火,僅僅給他的新婚妻子留下了一個灌注了畢生心血的治病藥方!

柳月夕睜開眼睛,透過模糊的淚眼,視線停留在銅盒上。突然,她呆了一呆!

記得許厚天出事前的一個晚上,她還在燈下幫著整理藥方,然後鄭重其事地給銅盒上了鎖!

現在,銅盒的鐵鎖不見了!柳月夕急忙打開銅盒,銅盒裏空空的,不見灰燼,更沒有藥方的蹤影!

柳月夕一陣暈眩,緩緩回身,問小五和葉素馨:“你們……你們可曾開啟了這個銅盒?”

小五和葉素馨疑惑地搖頭。

葉素馨顫聲問:“師娘,你是說……師傅的方子不見了……那是師傅多年的心血啊!”

柳月夕知道方子是許厚天的多年心血,正因為這樣,自從許厚天去世以後,那書房從不讓一般人輕易進入!方子藏在銅盒裏的事情更是鮮有人知。現在,方子不見了,是什麼時候丟了的方子?是什麼人盜竊了方子?這和大火有沒有關係?

柳月夕呆呆地捧著銅盒,某些讓人生疑的碎片如眼前縷縷輕煙,在眼前嫋嫋而過,卻怎麼也不能拚成一幅可以排解疑惑的畫麵!

對了,破損的衣袖!失竊的方子!還有什麼?還有什麼?柳月夕的頭突然疼痛不堪,如突然爆裂一樣,思緒像木棉的飛絮一樣散亂。

有人走近,一個滿麵憎恨的女人,手裏提著一桶水,突然發難,猛地朝柳月夕的身上潑去!

“你這個災星!帶來災難的娼妓!滾出西關去!滾出去!”惡語從女人的口裏蹦出,“不得好死的娼妓!”

一霎時,雲發滴水,衣裳濕透,柳月夕呆若木雞。

手裏的銅盒“砰”的一聲,從柳月夕的手裏直墜而下,狠狠地砸在她的腳板上。

沒有絲毫的痛絕,因為冷!徹骨的冷!冷得連身上的鮮血也凝凍!

天氣冷,一桶水也很冷,但四周的眼光和人心更冷!

“對,將這個災星轟出西關去!”有人應和女人的詛咒,“是她帶來了火災!”

“滾出西關!”“滾出西關!”喝聲四起,在清晨,無情地驅趕一個無助的女人,新寡的女人。

甚至有人拿起了小石子,沒有完全燃燒的木棍,一個個一根根往柳月夕的身上扔去,毫不留情!

悲涼!淒酸!絕望!

“不,你們不能這樣!”小五突然朝著其他人跪下,聲淚俱下,“我師傅才剛剛過世,你們不能這樣……”

葉素馨試圖拉起小五,眼淚迸流,“小五……我們不能走,我們要等師哥回來,不走!”

柳月夕閉著雙眼,任憑絕望的感覺像利鏃一樣射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她無處躲避。

不知道過了多久,太陽慢慢升高了,周遭的人們不耐煩了,一圈一圈地圍了上來。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熟悉的,不熟悉的,眼裏都帶著仇視和鄙視,直逼著柳月夕。

柳月夕突然睜開眼睛,視線觸及腳下的銅盒,視線膠著在銅盒上,她慢慢地彎腰,慢慢地將銅盒摟在懷裏,慢慢得直起了身體,感受著身邊紊亂複雜的氣息。

許久,柳月夕淡然一笑,緩緩開口,“我……我不是災星,我不會離開,絕對不會!”

眾人愣住了,他們想不到貌似柔弱的柳月夕居然說出了斬釘截鐵一樣的話語,落地有聲。

柳月夕撫摸著懷裏的銅盒,她直覺,如果一切都是意外,那麼“意外”將會一直伴隨著她,不妨,她睜大眼睛,看看,到底是誰在撥弄她命運的琴弦。隻是,柳月夕,為什麼你的災難永遠都沒有到頭?

眼淚滲入嘴角,鹹得發苦。

風雨雷電,來吧,來吧!柳月夕仰頭,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既然命運要將她置之死地,那麼,再疊加一點苦難,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