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賓愣住了,一瞬間,鄙夷又變成了同情。
但是來人並不準備善罷甘休,大漢陰森森地笑:“醉月舞,你是什麼出身老子不管,今天老子就是要將你帶回去,你要記住,你的賣身契還在老鴇那裏,這會,沒有人能阻止我們哥們幾個將你帶回攬月樓!醉月舞,你是主動跟哥們幾個回去還是要咱們幾個動手?”
柳月夕慘然一笑,“撲通”一聲,跪倒在許厚天的遺像前:“厚天,今日,因為我的緣故,讓你的亡靈受到了屈辱,我本應該隨你而去,但是,我的命是你救回來的,你曾經和我說過,珍惜自己的生命,就是報答了你!所以今天,我會苟延殘喘活下去,因為……因為我已經有了孩子……”柳月夕痛哭失聲,“我……我不能讓你逢年過節的,連一個親人上香祭奠也沒有!今天,今天,我就在你的靈前,用我的鮮血來洗刷我的過去,洗刷你的屈辱!”
大漢大喝一聲:“少廢話,跟老子走!”
柳月夕給許厚天磕了三個頭,緩緩站起身體,朝大漢一笑,“行,跟你們走可以,不過,這樣的柳月夕……”
話沒有說完,柳月夕揭去頭上白色粗麻織就的頭巾,隨手一拔頭上的簪子,狠狠往自己右邊的臉頰大力劃下!從鬢角一直到下頜!
一瞬間,右臉頰如玉崩裂,鮮血迸流,染滿了麻白衣襟!
就在眾人目瞪口呆的一刹那,血在流,柳月夕居然在笑,,“怕是還不夠吧?行……”她橫手又是一劃,就在顴骨的位置畫出了一個“十”字!
簪子落地,柳月夕“哈哈”大笑:“這樣的柳月夕,還是醉月舞嗎?還是花魁嗎?還能顛倒眾生嗎?哈哈,來來來,你們將就我帶回攬月樓吧!”
兩邊臉頰,一邊純白如玉石,完美無缺;一邊溝壑鮮明,鮮血橫流,豔紅刺痛人眼。
眾人驚呆了,不忍去看柳月夕的臉,沒有人願意看見,半臉是嫦娥般的秀美,半臉是羅刹般的詭異!
鮮血點點滴滴地流,在靈堂裏,映紅了素幔,染紅了孝服,紅白交錯,點點是血,點點是淚,點點是痛!
四條大漢麵麵相覷,一時間失去了主意。
身軀瘦小的小五大喝一聲,“你們還想怎樣?滾!給我滾出去!滾!”他一把抄起掃把,撕心裂肺地喊,“滾!”
驚魂不定的葉素馨扶住搖搖晃晃的柳月夕,驚叫:“師娘!師娘!”
來賓均被柳月夕的驚人舉動所震撼,更見小五不畏強暴,不由得紛紛站在小五的身邊,大喝:“滾!滾出去!”
人聲如潮,撼動了大漢 的心神,大漢見柳月夕容顏已經回去,再帶回攬月樓也無濟於事,不由得怏怏地離開了“普濟堂”。
眾人大大鬆了一口氣,回看柳月夕,不由得對眼前身體單薄的女子多了幾分發自內心的敬佩和憐惜。
“師娘……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葉素馨扶著柳月夕,痛惜萬分,“你的臉……已經毀了……”
柳月夕身子一軟,倒在蒲團之上,跪在許厚天前,她笑,坦然地笑,任憑鮮血從衣襟裏流進身體,“一張臉算什麼?如果回了攬月樓,這輩子隻能跪著生,那是真正的萬劫不複,現在臉毀了,我卻站起來了,我總算沒有對不起你的師傅,厚天!更沒有對不起我柳家的家風,我的爹娘……”
一番折騰後,許厚天終於入土為安。
少了一個人,多了一樁傷痛,“普濟堂”顯得異常冷清。
夜半,烏雲壓屋簷。
屋內,一盞孤燈,一條人影,煢煢孑立。
坐在妝台前,柳月夕撫著已經上了藥的右臉,眼神淡漠地幾乎讓人錯覺那兩刀是劃在別人的臉上。
不是不心痛一個女人引以為傲的美貌,但是,她不能不讓美貌為尊嚴和品格讓步,她柳月夕別無選擇。
如果這兩刀可以讓剜人心骨的災難到頭,那麼,這兩刀也就值了。
“厚天,為了報答你,我不會讓你身後寂寞,不會讓別人說你斷子絕孫,所以,我會好好活著,很快,你會有一個孩子……他……姓許……”
柳月夕轉身,在床沿坐下。
床上,有許厚天的遺物。
許厚天的衣裳,許厚天的鞋襪,隻是,失去主人溫熱氣息的衣物,是一堆死物。
柳月夕潸然淚下,拿起許厚天生前最後所穿的衣物,任憑點點滴滴淚珠滴落在衣物上。
她真的是許厚天的災星嗎?不,不是的!柳月夕驚悸地將衣物擁進懷裏,沉痛地倒在床上,將頭藏在枕頭裏,蜷縮著身體,失聲痛哭。
“師娘……師娘……”門外,葉素馨在輕敲著房門。
柳月夕強忍住滿腔悲愴,拭去眼角淚水,打開了房門。
葉素馨看著淚水縱橫的柳月夕,驚呼:“師娘,你千萬不能讓眼淚進了傷口,不讓,這傷口可就越來越大了!來,師娘,我給你換藥吧!”
研磨成糊狀的草藥在藥碗裏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就算是靈丹妙藥,柳月夕也懶得放在心上了。
柳月夕淡淡地攪動著瓷碗裏的藥物,“素馨,以後,你不用為師娘操心,毀了就毀了。”
葉素馨惋惜地望著柳月夕的臉,那如玉溫潤光潔的臉頰,是曾經讓她嫉妒的秀美,現在,她隻能惋惜。惋惜之餘,她還感佩柳月夕的勇氣和決絕,畢竟,是柳月夕的節烈保住了師傅最後的尊嚴。
“師娘……今後,你有什麼打算?”師傅已經死了,“普濟堂”門庭冷落,今後,怕是生計都成問題。
柳月夕的心一酸,原以為從此可以不漂泊,到頭來還是成了飄蓬,落拓無根。
“我說了,我……會將孩子生下來,繼承你師傅的香火!”柳月夕低頭,撫摸著許厚天的衣物,這是她對許厚天唯一的報答,盡管這樣的報答或者褻瀆了許厚天,但是,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世俗如此,沒有人可以改變。至於內裏乾坤,誰會在意?誰會深究?許厚天,是她柳月夕的丈夫,就可以是孩子的父親。
葉素馨在床沿坐下,將許厚天的衣物展開折疊,“師娘,師傅……已經去了,這些衣物,今後,都收起來吧,免得睹物傷情。”
柳月夕默然,手裏的衣物,是一件棉質的灰色長袍,這是從許厚天的屍身上脫下來的,雖然已經漿洗,但上麵猶有斑斑淡紅血跡,而且有多處破損,想必是從飛雲頂滾落的時候被勾破的。
“素馨,你幫我拿針線來。” 眼中熱流炙人,柳月夕閉上眼睛,仿佛看見許厚天從飛雲頂跌下山崖的慘景。
“師娘?”葉素馨遲疑著,拿來針線,“師娘,師傅已經去了,你要保重身體……再說,你還懷有師傅的骨肉……”
柳月夕身體一顫,接過葉素馨手中的針線,“素馨,這一次,是最後給你師傅縫衣服……”
葉素馨瞬間濕了雙眼,默默伴著柳月夕。
兩個女人,在孤燈閃爍下,用一根針一條線,默默哀悼一個已經死去的男人。
長袍破損太大,縫縫補補,轉眼過了三更。
葉素馨翻動著長袍,見左邊衣袖裂口太大,也取過針線幫忙。
柳月夕斜眼一瞥,見衣袖裂口異常整齊,不像是撕裂的參差不齊,心一動,正想仔細查看。
突然,昏暗的窗戶奇異地豁亮,是火光!
“師娘,你看看,”葉素馨指著朝著前堂的窗戶,“不知道哪裏起火了。”
柳月夕的心“撲通”一跳,扔下手中的衣物,推開窗戶,一時間,她幾乎昏厥。
是前堂起火!前堂,既有診室又是藥庫更是許厚天的書房!
“素馨,前堂起火了!快,救火!”柳月夕衝出房門,“普濟堂”的其他夥計也被火光驚醒了,衝到院子裏,一時間被驚嚇地麵麵相覷。
柳月夕大駭,“今晚是誰睡在藥房裏?”
“是小五!”“是小五!”
“快,救人救火!”院子裏亂成一團,個個像無頭蒼蠅一樣,橫衝直撞。
大火越燒越大,濃煙滾滾,轉眼向後院和左右毗鄰的房屋蔓延。
左右毗鄰的房舍是商鋪,這一燒,不知道多少財富付之一炬!這火從“普濟堂”開始燒起,到時候,該怎麼收場?柳月夕心都涼了。
左鄰右舍被火光和濃煙驚醒了過來,一時間,火勢驚人,人聲喧鬧,驚破暗夜的靜謐。
撲火!救人!搶救財物!暗夜無比混亂。
大火中,一條人影從濃煙火叢裏衝出來,他身上的衣物在燃燒,像極了一團火球滾向人群。
是小五!是小五!
柳月夕定了定神,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大力抬起一桶水朝小五身上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