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半輩子,你是不是有過很多沒兌現的“下一次”?
每個月26號,比大姨媽還準時,彙豐銀行會從倫敦寄來一封信,英文封麵、英文地址,看著洋氣。我撕開信封,不看也知道,這個月的餘額是218.26英鎊。
這是我畢業之後到目前為止,和倫敦最強力的聯係。租住的宿舍,早已經換了別人,人來來往往,流水般地走和留;+44後麵078開頭的電話號碼早就停用,打過去是一個粗粗的咖喱英語的口音;800英鎊買的菲亞特兩廂車,連同從國內帶過去的導航儀已經轉賣給低年級學生,不到20分鍾就成交拿車走人,估計這會兒都不知道倒騰到哪裏去了。Hotmail結尾的電子郵件地址,曾經收到歐美中東同學的高爾夫攝影出遊的邀約、火車站的打折票信息、學校的課程表,每天熱熱鬧鬧的英文,現在隻有Facebook的提醒信,告訴我誰誰誰又有了更新,當然,我也不知道TA到底更新了些什麼。
天空不留痕跡,而我已經飛過,隻剩下這張賬單,執著而準時地提醒我,我在那個“mind the gap”(小心空隙)的地方待過。
我也挺不好意思,雖說有皇家郵政擔任郵差,這郵費還是得銀行付,估計早已經超過存款的額度,遇到我這種小額存戶,他們挺虧的。
為了環保,我把其他的賬單都換成了電子對賬。隻有這個,像我和倫敦之間的信物和契約,每個月重複,熟悉的信封、內容、數字,是我對那段求學生活的念想。這是我去過倫敦的線索,循著這份賬單順藤摸瓜,能想起那些生活細節,才找得到那段時光,還好,它們還在。
可是,當時臨回國前,我的態度可不是這樣的,我歸心似箭。我想念深圳濱海大道上的塞車,熱烘烘的煙火氣,就是熱乎乎的生活的樣子。我想念辣得我直哈氣的湖南菜,那口腔腸胃的舒坦,是單調的fish and chip永遠不可能理解的複雜和酸爽。
我豪氣地送掉了幾乎所有的生活用品,包括從學長們那兒繼承下來的鍋碗瓢盆,還有奢侈的電視和打印機。去銀行關掉賬戶,銀行職員說留著吧,中國也有彙豐銀行,我說那也行吧,反正我下一次還要來倫敦,語言鏗鏘有力,自信得很。
彼時的門外,是觸目可見的大笨鍾,觸手可及的泰晤士河,抬腳就可以去的Tower Bridge。我無所眷戀,恨不得馬上回國。在那兒的時候,以為去趟倫敦,壓根兒就是趟說走就走的旅行。
宿舍的馬路對麵,50米之遙,是當時在建的“碎片大廈”。這個歐洲最高的摩天大樓,曆經12年建設,95層300多米高,早已經開門迎客,我的“下一次來倫敦”還沒排上隊,而我的彙豐密碼已經完全不記得,護照也過了期。
曾和學友們謀劃過很多次重返英國,要麼是張家公司增長得快事兒多,要麼是李家娃兒生病走不開,要麼是王家孩子要升學了下次吧,每一條原因都是剛需,下一次近在咫尺,又遙遙無期。
單獨二胎政策出來後,37歲的張家閨密忙著去醫院體檢,她還沒有娃。她的物流公司上了市,資產已經以億為單位計算。房價飆升的大背景下,朝南、看湖、陽光照得進來的大客廳有些空蕩,同學們在討論年齡這麼大了要不要二胎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四字頭的日子快開始了,一胎還沒著落呢。她想當媽。
32歲的時候,她懷過一次孕。上班穿西裝踩高跟鞋,耳朵上夾電話,手裏簽支票,公司每年營業額幾乎翻番,生長的氣息每天都有,充實愉快著呢,都沒記起自己已經兩個多月沒有大姨媽。臨近春節,公司大部分員工都走了,她和老公兼股東兼副總還在開務虛會,籌劃來年幹幾票大生意。老公信風水,想把保險櫃挪一挪,她走過去幫忙,保險櫃該有多沉呀,高跟鞋一崴,她倒在地上,天哪,大姨媽來得這麼凶!